声音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随着惊讶一同涌来的,是这具身体里翻涌的记忆。裹挟在春日里的思念,比这泉水还清澈,势不可挡。
时间像延展性的棉絮,正以一种极为挣扎的模式拉扯着她的神经。模糊的视线瞬间清明,脑海里闪过无数碎片,昏暗的老宅、伦敦的雨、写满字迹的日记、一张张石沉大海的信笺。
她感受到了最原始的苦楚。这是一种不同于她过往人生苦难的痛,是深入骨髓的无力与绝望,是日复一日的思念与自我拉扯。
许听终于确认,她的确存在于江頖的身躯里。
这具身体已经变得极为轻盈,轻得许听都快忘了,记忆里那个健硕挺拔的青年,以及往逝的岁月。他的指尖伤痕累累,掌心的粗茧被岁月磨得不再坚硬,单薄的肩膀撑着一件宽大的衬衣里,风一吹,就露出嶙峋的肩胛骨。
他生了一场很严重的病。
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涌进灵魂深处,许听哽咽着倒在地上,泪水滴落在青草上,浇灌那个从未寻得执念的江頖。她抬手遮住耀眼的日光,十年的光阴像昏暗的指缝般,从她的指尖悄然消逝了。原来,死亡给留在原地的人,带来了如此巨大的悲怆。
她听见了他的呼唤,江頖留在这具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念想,轻柔得像春日的暖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拂去了她眼角的泪水。
“许听,往前走。”
许听听完这句话,望着天空呆愣了许久。直到一朵白云慢悠悠地飘过,她才完整地读取了这具身体里的记忆。江頖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他们还有一段路途,还未抵达。
许听抬手擦去泪水,深吸了一口气,春日的草木气息灌满胸腔,她撑着地面,慢慢爬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那颗大石头旁。石头上放着一个磨损的挂包,她伸手拿起,背在肩上。
她没有将目光停留在那些过往的痕迹上,只是抬起头,眼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坚毅,再次踏上了那条从未行走过,却又无比熟悉的泥沙路。
穿过这条蜿蜒曲折的小道,那座终年积雪的山,就藏在云雾深处。
许听停下脚步,双手合十贴在地面时,粗糙的泥土蹭着掌心的痂痕,这具身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驱散了周身的疲惫。坚韧而蓬勃的生命,在这耀眼的春日里,再次绽放。
她的眼神里带着不服输的倔强,骨瘦如柴的身体,踩在布满灰尘的泥土上,每一步都走得稳当。高大的身影将天上的烈日挡在身后,坚实宽厚的肩膀上抗下了轻薄的使命,
许听照着江頖的模样对着远方的雪山,深深叩首。
许听感激江頖对她人生的注解,怜爱他半生的悲伤。她深知,江頖遭遇了怎样巨大的心理创伤,这条蜿蜒难行的道路,他已经快接近终点了,他的生命从未枯竭,许听一定会带着他,走到那座雪山。剩下的路,她和他一起走。
许听站在春风里,闭上眼睛,在心里轻柔地呼唤道:
“江頖,跟我回家。”
或许,就连江頖都没有意识到,原来,执念是如此顽强且富有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