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秋时拣的冷香桂的蕊晒干炒的茶——你既喜欢,走时带些去。”
“谢谢先生想着我。”尚琬眼珠子一转,“可我心里也想着先生,日间送来的桃花酒是我亲手酿的,在我院子里桃花树下埋了快七年,临行掘出来,又走了一千里地带来中京,先生好歹尝尝。”
男人稍稍垂首,虽看不见面貌,再开口语意更加柔和,“发生什么,为何深夜来此?”
尚琬吃一口茶,沾唇便觉桂香盈喉,甜润可口——冷香桂是桂中极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原本打算送药草过来,如今药草生了变故,一时半会儿只怕没着落——恐怕先生惦记,过来分说。”又道,“先生不必忧心,我另外再想法子。”
男人不答。
“先生?”
“你在寻什么药草?”男人抬头,笔直地盯着她,“狐前草?”
尚琬吃一惊,“先生怎么知道?”
“你夺狐前草做什么?”
他这个“夺”字其实用得诡异,可惜尚琬心中有事,竟不曾留意,“那东西于先生的病症有用,先生用它入药,说不得便能——”
“我不用那个。”男人语意瞬间变得极冷,“我用不着什么药草,即便我要用——”说着停住,“你同我什么关系,我用得着你替我寻药?”
尚琬接连被他硬怼在脸上,渐觉心梗,“先生这是当真要与我生分?”
“从来不曾亲近,又说什么生分?”男人道,“该说的话我在信中早已说明,你勿再纠缠。”
“先生是我救命恩——”
“当年的事不过凑巧。”男人一语打断,“非止是你,便是阿猫阿狗我也救了,我既非为你,便不用你报恩,我说过很多次——你不必记在心里。”
尚琬咬住下唇,一言不发。
“你何故突然进京?”
“我来寻先生。”尚琬道,“不管什么缘由,当年总是先生救了我,这些年先生对我关爱有加——如今突然说要同我断了往来,我怎么能不来?”
“荒唐。”男人斥道,“居然为这种事特意走一千里地来中京。”
“哪种事?”尚琬索性豁出去,“先生的事就是顶要紧的事。我不知先生发生什么定要与我生分,不管怎样,先生不能弃我不顾,我来就想见到先生,当面问问为什么。若是我以前说错了话做错了事,给先生赔个不是,便都是我的错吧。”
男人再不想她如此混不吝,几乎就要把持不住,再开口声线便不稳,“信上已说清白,我以后离开中京,居无定……无定所,书信往来多有不便,什么叫我弃你不顾,你简直胡搅蛮缠——”
“那这话可是先生说的。”尚琬立刻当面断章取义,“先生既不是弃我于不顾,如此不论先生去了哪里,仍然还是要给我书信的——居无定所有什么打紧,不论先生在哪里,我总有法子寻着你。”又道,“反正我已经进京,先生再不理我,我就在禅院门等。”
男人被她纠缠无法,又实在狠不下心,终于叹一口气,“我在中京时,你仍可给我书信。”
尚琬刻意忽略“在中京时”几个字,“何必麻烦,我家就在甜井坊,往来不过一个时辰,登门拜见即可,何需书信往来?”
“尚小满——”
这一声连名带姓,透着不善,尚琬怕惹恼他,让步道,“书信就书信,都使得,先生不能不理我。”想一想又道,“我还有一件事求先生。”
“什么?”
“我想与先生送些我酿的酒,若我不能亲至,进出禅院免不了盘问,实在麻烦,先生若有信物好歹与我一个,往来才便捷。”说完抬眼,巴巴地望着纱屏。
她那点心思一眼见底,男人其实应该拒绝,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垂目一时,把荷包里塞着的一枚小印取出,撩起垂着的玉纱递出来——
玉纱掩映下男人的手白皙晶莹,手指修长,骨节嶙峋,有凛冽的寒意,指甲却是极浅淡的胭色,两相映照,既矛盾又动人,勾得人移不开眼。
尚琬不想他轻易答允,大喜过望,爬起来趋到近前屈膝跪得笔直,双手接在掌中。
“你不必打发人过来。”男人道,“我虽不常在此,往来却也不算遥远,若有事寻我,提前知会一声便是。”
“是。”两个人不过咫尺距离,却被玉纱阻隔,如有山海之远。
想要见他的眼睛——尚琬凝视他,无法遏制地生出渴望。
男人撂了小印想要撤手,被她反手攥住,惊道,“小满——”
尚琬从来都是个想要什么便要得到的脾气,直白道,“我千里迢迢来京,总要叫我——看先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