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谢殿下。”尚琬应了,回想临入京前先生教导的规矩,竟不知这个“不必多礼”是该起还是不该起,自己该不该再辞一回——便踌躇起来。
秦王见她仍然不动,指尖扣一下轿沿,轿辇应声落下。秦王拂一下衣摆,提步下轿,到尚琬身前停住,右掌往她肘间虚托一下,“无需多礼。”
尚琬就势站直,二人相对而立,更觉对方身量极长。尚琬在女子中已经算是高挑,目光居然就只堪堪停在对方颈间,夏衫轻薄,乌色薄绸下隐约可见男人突起的锁骨,官服交领规整压着的一段脖颈纤细修长——
离得这么近,尚琬分明瞧见他颈畔有一枚乌黑的小痣,跟随呼吸极轻地起落,便如片羽浮波,轻而浅,说不出的动人。
尚琬身不由主退后一步。
“今日为了什么同崔炀打架?”
原来为了这个停下。尚琬努力定住心神,勉强道,“不是什么光彩事……求殿下别问。”
秦王仿佛笑了一声,“你居然也知道丢脸。”
“臣女自知没脸。”尚琬道,“以后必定不敢了。”
“知道就好。”秦王道,“好端端一个王女,受了委屈出气的法子多着,定要自己动手?叫人咬在颈上挂了相,好看相么?”
尚琬慢慢抬头,“我受……臣女受什么委屈?”
“不是崔炀给你气受,你如何急眼?”
听秦王话里话外的意思,居然不是责怪自己殴打崔炀?尚琬张口结舌,半日没挤出一个字,“那……那殿下——”
“怎么——怪我罚你?”秦王道,“把你崔炀打成那副样子,不一同受罚,非但你同崔炀难见面,你哥哥跟崔氏也要结下仇怨,不值当的。”又道,“以后即便挥拳——少往脸上招呼。”
尚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什么,僵立原地。
秦王正要继续,宫侍在后小心翼翼道,“殿下,只怕要误时辰了。”
秦王便道,“罢了,闹这一回也不算全无收获——崔炀都惹不起你,再找个能与你做对的只怕难。”他说着极轻地笑一声,“既已进京了,多少收敛些,混世魔王的名声好听么?回去吧。”说着便转身要走。
“殿下——”
秦王止步。
尚琬看他要走,不知怎的一声呼唤脱口而出,其实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迟疑一时,“殿下不责之恩臣女铭记在心,臣女知道错了,以后——”说着打一个拱,小声道,“再也不敢了。”
秦王盯着她,慢慢笑起来,“是么?那我且看着。”便转身拾级登轿。宫侍扯着嗓子呼唤,“起驾——”仪驾缓行,去远了。
尚琬抬头,仪驾已经了出外御城,即便拼尽全力努力分辨,也只能隐约看见秦王一点脖颈,日色下如玉晶莹。
出外御城回客栈,靖海王府早打发人来接。尚琬一夜不曾睡,又打过一场,困倦难当,撂下东西命随人收拾,自己先去王府睡觉。临睡前雄心壮志道,“去裁纸,预备笔墨,等我睡足了一鼓作气抄完。”
李归鸿看着她仿佛日头从西边出来,“姑娘竟要亲自抄写吗?打发几个人分头——”
“殿下罚的,怎么能命人代抄?”尚琬正色回绝,“去预备,我要亲自抄写。”
酣眠一夜醒来已是第二日红日高悬,侍人伺候洗浴,又伺候梳头,“李统领在外头,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命他进来。”尚琬问,“我哥哥呢?”
“昨日小王爷回来见姑娘睡下,便没惊动——今日一早去阁里了,小王爷如今跟着秦王殿下学习政务,要日日跟随的。”
尚琬照着镜子,打量脖颈裹着的白布——暗暗庆幸哥哥没瞧见,不然少不了又是一顿臭骂。正琢磨怎样设法往哪里躲上三五日再回,李归鸿进来,开口便是一顿晴天霹雳,“小王爷走前说,姑娘今日不许出门——等他回来,一同去崔府告罪。”
尚琬立刻翻脸,“我虽打了他,崔炀难道没打我?凭什么我要同他告罪?”
“崔府昨日打发人送了帖子来,说等小侯爷大安,再登门致歉。”李归鸿道,“小王爷接的帖子,特意嘱咐姑娘今日不许乱跑。”
尚琬道,“他既向我致歉,我不怪他也罢了,去他那做什么——”
“小王爷就知道姑娘这么说。”李归鸿把抱进来的纸撂子放在案上,“小王爷说,若不是秦王殿下发落——崔府断不会来致歉。咱们也不能不晓事,姑娘既然伤得不重,便该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