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时日不煮吃的了,你一会儿可要多吃点。”尚琬说着,身后久久悄寂。稍觉异样,转头才见裴倦蜷在树下,不知何时又睡过去。
尚琬见他手臂收紧,隐有瑟缩之意,便叫他,“你靠火堆这边来暖和。”
“嗯。”裴倦不睁眼,“我不冷。”
山夜风大,篝火却极暖和。尚琬便不去管他,自己低着头琢磨——该把这只烫手山芋送去哪里才妥当?
最好是认识他的地方,对方才不敢怠慢秦王殿下,自己悄悄送过去再悄悄离开,不着痕迹,没有后患——可是秦王身份尊贵,寻常小官驿应当不可能见过他。万一遇上个不晓事的当作闲人敷衍,更麻烦。
中京城倒是稳妥,可慢说现在她现在没法子入城,便是入了城,人多眼杂,叫人看见身家性命都要赔上。
这事还不能犹豫太久,得赶在蒙汗药劲过完之前送走。
果然——请神容易,送神难。
……
尚琬兀自出神,那边铜壶盖子顶得砰砰作响。尚琬用湿布垫着揭了盖子,有清新的鱼香扑面而来——河鱼鲜嫩,这么一会儿工夫已是熟透了。
尚琬用铜茶匙舀一点尝了——没有油盐也没什么滋味,总算鱼不错,汤鲜得出奇。便满意地放下匙,转头叫,“来吃东西。”
裴倦连叫数声都无反应,睡得很沉。尚琬原想罢了,又惋惜自己手艺,过去推他,“你醒醒,吃点东西再睡。”
裴倦恍惚睁眼,视线数度漂移才定在她面上——目中尽是不知身之所在的迷惘。他的眼睛原就是顶级好看的桃花眼,寻常都勾人,这么看人简直难顶,尚琬不自在地偏转脸。
“嗯……”裴倦眼皮沉下去,恍惚相问,“做什么?”
这模样看着像是睡迷了。尚琬定一定神道,“鱼熟了。”
裴倦怔怔看她,久久恍然,“嗯”一声应了。尚琬等半日也不见他动作,暗骂秦三那厮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野货蒙汗药这么久还痴痴傻傻的,太过狠毒。只得重复,“来吃东西。”
裴倦又点头,却仍不动。尚琬放弃等他,握住手臂拉他坐直,便去盛汤。这边初一放手,便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声不吭向下栽倒,连忙抢一步抵住,险险没叫他摔在火膛里。
尚琬只觉胆战心惊,“你怎么了?”怎的睡了半日蒙汗药劲不见减退,更加厉害的样子?忽一时心中一动,便骈二指极轻地搭在他额角,立时便是一个哆嗦,“怎么这么烫?”
果然,还是磋磨得病了。
裴倦眼皮沉下,又迟滞地抬起,“……我没事。”
怎么看都是出了大事的样子。尚琬慌张起来——秦王这等金尊玉贵的人物,平日咳嗽一声都要惊动御医,什么时候受过这等磋磨?这一下病倒不知何时能好,万一不中用,闹出个好歹——顾不得许多了,只能赶紧就近寻个官驿送他回去。
裴倦只是想睡,挣扎着要躺回去。尚琬连忙握住他肩膀,“你病了,得喝点热汤。”不等他答应,强拉着起来,“你且坐会,我去盛汤。”
裴倦“嗯”一声,任由她摆弄。尚琬扶他坐稳,极不放心地看一眼,飞速提了铜壶来,裴倦已经烧得糊涂,只坐一刻便捱不住,恍惚见有人过来,也不分辨来人,便身不由主依偎过去,堪堪抵在她怀里。
尚琬只能抱住,感觉男人滚烫的额抵在自己颈畔,因为烧得厉害,这么一会工夫已不似先时丰润,有凝涩的触感。
“别怕。”尚琬摩挲着他的肩臂,也不知在安慰谁,“别怕,我很快就能送你回去,回去就有大夫了。”
没有回应——即便姿态如此别扭,裴倦仍又了睡过去。
尚琬定一定神,“你得喝点热汤。”
裴倦不答,只昏昏睡着。尚琬摸索着托起他面庞——双唇早烧得焦躁,暴起一个硬硬的干壳。尚琬唬得不轻,“裴倦。”
“……别。”裴倦被她扰得焦躁,“……别闹。”
再由他这么睡下去,等烧出个好歹,便是送回宫里只怕也活不成。尚琬更不敢耽误,锲而不舍摇他醒来,“醒醒,你喝点汤再睡。”
裴倦从来独断专行,眼下身上难受,越发不讲道理,闭着眼睛蛮横地挣一下,“滚。”便翻转身体躲避——他完全不知自己正斜斜搭在尚琬肩上,这么用力翻转身体失去支撑,便往火膛滚去。
尚琬唬得魂飞天外,忙攥住他手臂强拉回来,仓促间用力过巨,便觉一个火烫的身体完全投在自己怀里——瘦削,瑟瑟的,怕冷一样,像避冬的兽。
裴倦一直烧热畏寒,骤然被人类的体温完全包裹,越发糊涂起来,张了口胡乱地叫,“……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