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日月如梭,我担心一日自己会忘记那时情境,便作长文一篇,题为,《长平八景》。”
蒋娘子失神地听着,有什么东西沿着她尖尖的下巴落下,滴入酒中。
半响,她缓缓抬起头来。
红布翩然落下,八幅画卷上景色清丽,一男一女并肩而立。
而在那两人身侧,渐渐浮现出一个小小身影。
她一愣,豁然起身,面色煞白。
不,不对!
她推开酒壶,跌跌撞撞地跑向画架。
那个身影渐渐清晰,一幅穿着枣红团花纹棉袄,一幅披着月白的斗篷,另一幅又扎了双丫髻,穿着一件青绿色的小袄。
她淋着月光,踩在山路上、坐在男子肩上、躺在女子怀里。
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明明,明明都将这一切给烧掉了啊!
蒋娘子扑倒在画架上,急切地擦拭。然而越是擦拭,那张面容就越是鲜艳。
脸颊瘦小,双眸明亮,笑起来时,露出缺了一个的门牙。
她松开手,跌坐到地上。
画卷顷刻变化了姿态,山水、男女、还有幼童,全都消散不见,化成一面方镜伫立在她面前。
在那镜子中,映出一张憔悴的面容。
眉眼细长,面色苍白,眉尾一点青色小痣。
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帷帽和面纱不知何时已经掉落。
“何九安。”
那镜面忽然波动起来,逸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回头吧。”
那声音无悲也无喜,仿佛上天降下的神谕。蒋娘子一愣,连滚带爬地扑上去,摇着镜身急声道:
“你是神仙吗?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们,救救他们吧!”
她跪倒在地,拼命磕头。泪水迸出眼眶,砸落地面,混入鼻腔。恍惚间似乎有什么柔软东西缠上她的手臂,她用力挣脱开,“咚”地一声磕在石板地上,长叩不起。
“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救救我爹爹阿娘啊……
地面忽然猛烈地摇动起来,房梁上的灰尘簌簌掉落。蒋娘子瞳孔一缩,猛地朝何君道和于英二人扑去。
镜子里传来一声断喝:“就是现在!”
原本垂手默立的“阿福”跳窜起来,化作一缕青烟,卷起蒋娘子的腰飞快向外掠去。蒋娘子目眦尽裂,疯狂挣扎。
“爹爹!阿娘!”
那青烟却不管不顾,裹紧了她,几个纵掠就到了门外。
少女的清脆喝声骤然响起:
“我带着她先走,苏问衡你自己小心!”
耳边风声飒飒,蒋娘子仓皇回望。只见灼灼天光之下,何家瓦檐渐渐暗淡。一男一女垂头默立在阴影深处,看不清神情。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风又将它吹落。她努力睁大眼睛,试图将这一幕刻进心里。
在朦胧一片中,她看见一道颀长身影自镜中缓缓踏出。
无数银白细丝自他身侧垂落,汇入地面,飞上高空,最后消失不见。
天光凝了一瞬,终于重新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