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两位老朋友的悲剧性相会
正当此时他从睡眠中醒来,坐起来,看看周围。尤苔莎正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尽管她手里拿了一本书,她好长时间却并没有看进去。
“呀,真是的!”克莱姆说,用双手擦着他的眼睛,“我睡得多么沉!我还做了一个多么可怕的梦,简直太——我永远忘不了。”
“我料想你是在做梦。”她说。
“对,是关于我母亲的梦。我梦见我带你去她家里调和分歧,我们到了那里却不能进去,尽管她不断地喊我们去救她。不管怎么样,梦毕竟是梦。几点了,尤苔莎?”
“两点半。”
“这么晚了,是吗?我没有打算待这么久。等我再吃点东西的时候将是三点以后了。”
“安还没从村子里回来,我本想让你一直睡到她回来。”
克莱姆走到窗前向外看去。一会儿他说,若有所思地:“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过去了,可是母亲还没有来。我本来以为早就会从她那里听到什么的。”
疑虑、悔恨、害怕、决断,在尤苔莎乌黑的眼睛里闪过它们飞快表达的进程。她面对着一个异常巨大的困难,她决意通过延迟来摆脱它。
“我一定得尽快去布鲁姆斯-恩德。”他继续说,“而且我想最好我一个人去。”他拿起他的绑腿和手套,又把它们丢下,接着又说,“今天晚饭会吃得很晚,我就不回荒原去了,只在花园里干活一直干到傍晚,然后,就会凉快一些,我就往布鲁姆斯-恩德走。我完全有把握,只要我做一点儿友好表示,母亲就会忘掉过去的一切。我回到家里会是相当晚了,因为来回路程没有一个半小时不能完成。可是你不介意你一个人待一个晚上吧,亲爱的?你在想什么,让你这样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不能告诉你。”她沉重地说,“我希望我们不住在这里,克莱姆。在这个地方似乎一切都不对。”
“喔——要是我们使它不对,它也就不对了。我不知道托马芯最近去没去过布鲁姆斯-恩德。我希望她去过。但是很可能没有去,实际上,我相信,预期她一两个月内就要分娩了。我真希望我早就想到了那个。可怜的母亲一定非常孤独。”
“我不愿意你今天晚上去。”
“今天晚上为什么不行?”
“会有一些极伤害我的什么说出来。”
“我母亲不是爱报复人的。”克莱姆说,他的脸色微微红起来。
“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去。”尤苔莎用低低的语调重复道,“如果你同意今天晚上不去,我答应明天我自己去她家里,跟她和好,直等你去接我。”
“你为什么要在这个特殊时间去呢?以前每一次我提议要去你总是拒绝。”
“你去之前我想单独去看她,我不能再更多地解释了。”她回答说,不耐烦地动了动头,带着一种热血脾性的人常见而像她这种人不常见的焦虑看着他。
“咳,真是太古怪了,我早就提过的事,恰恰在我决定我自己去的时候你就想去做了。如果我等你明天去,那么又一天就失去了;而我知道我要是不去,又一个晚上我不能睡好。我想把这事办妥,一定要办。你以后再去看她吧,这完全一样。”
“那我现在就跟你一起去呢?”
“你走着去再走着回来,没有比我更长的时间休息那简直做不到。不,今天晚上不行,尤苔莎。”
“那就按你说的做吧。”她用一种平静的方式回答,那方式属于这样的人,虽然愿意通过和缓的努力来挡开坏的后果,但与其奋力拼争也难以扭转,那就宁肯随其放任,不再理会。
克莱姆随后去了花园。一种思虑重重的倦怠潜据了尤苔莎下午的剩余时间,她的丈夫将其归因于天气的炎热。
傍晚时他动身上路了。尽管夏季的暑热依然强烈,而白天已经相当缩短了,他在路上往前走了不到一英里,整个荒原紫色、褐色以及绿色便融合为一色的服饰,没有了通透或层次,只是被那显示兔子窝入口的一小堆一小堆洁净的石英砂、人行道上伏着的像一条线穿过山坡的燧石白色的碰触打破。几乎每一棵这里那里生长的孤零零矮小的棘树上都有一只夜鹰通过,像磨坊的磨撞磨那般呜噜呜噜作声暴露了它们的存在,它的一口气能持续多长声音就持续多长,然后停下来,拍打着翅膀,围绕着灌木丛盘旋,飞落,一会儿默默地谛听间隔之后又开始了呜噜呜噜叫唤。克莱姆的脚每一拂动都会有一只白色的面蛾子飞向空中,飞的高度恰好够得上让西方柔和的光线照到它们灰蒙蒙的翅膀,那光线现在照过了地上的凹处和平面,没有落下来将它们照亮起来。
约布赖特怀着一种马上会好起来的希望走在这安静的环境中。走了三英里后他来到了一个地方,这里一阵柔和的芳香飘过了他走的小径,他定定地站了一会儿吸进这熟悉的香气。这个地方,原来就是四个小时之前,他的母亲筋疲力尽了坐下来的覆盖了百里香的土墩。就在他站在这里的时候,一阵介于呼吸与呻吟之间的声音突然传到了他的耳边。
他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但是除了小丘的边缘背衬着天空连绵不断地伸延而去,什么东西也看不见。他朝着那个方向移动了几步,立刻看出了一个斜卧的人形几乎就在他的脚边。
至于这个人是谁的多种不同的可能性当中,克莱姆一时还没有想到会是他自己家庭的人。在这个时令里砍荆棘的人有时候睡在露天,以便省掉回家又返回的长长的路程,这是为人所知的。但是克莱姆记得这呻吟的声音,便靠近了去看,于是看出了那形体是女性,随即一阵伤痛像从岩洞里吹出的冷气吹透了他。不过直到他俯下去看到她的脸——苍白的——和那紧闭的眼睛,他才完全确信这女人就是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