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一场劝说孤注一掷百般努力
第二天早晨,太阳显露的高度跟雨冢的高度比起来无论从荒原的哪个部位看去都极其微不足道,低处的所有小山都像云雾构成的爱琴海中的群岛,这时候红土贩子从他选作住处的长满荆棘的凹角出来,登上了迷雾岗的山坡。
尽管这些草木丛生的山峦外貌如此荒凉,在这样一个冬天的早晨有几双敏锐的圆眼总是准备着汇聚到一个过路者身上。隐居在这里的羽毛族类要是在别处被发现将会引起惊奇。一只鸨经常出没在这里,不多年以前有一个时期,在爱敦荒原看到过二十五只。泽鹰由韦狄住处附近的山谷向上仰望。一只奶油色的走鸻常常造访这座山,这种鸟极为罕见,在全英格兰见到的不超过十二只;但是一个野蛮人白天黑夜都不休息,直到射下了这非洲逃逸者为止,此后奶油色的走鸻就想到不再适合进入爱敦荒原了。
一个像维恩这样能够徒步行走观察到它们的旅行者,现在会觉得自己在与人所不知的地区进行直接交流。在他的前头是一群野鸭——刚刚从北方风的家乡来到。这生物装载了大量的北方知识而来。冰川突变,雪暴事件,炫丽的极光印象,天穹中的北极星,富兰克林脚下——它最平凡的一类见闻都令人惊奇。可是这鸟儿,好像另外一些哲学家似的,它看着红土贩子时仿佛在想,当下舒适的一刻现实相当于记忆中十年往事的价值。
维恩从它们中穿过,向着那生活在它们中间又鄙视它们的孤绝的美人住的房子走去。这一天是星期天;可是至于去教堂,除了结婚或者举行葬礼,在爱敦荒原是例外的,所以是不是星期天没有多少差别。他决定了这大胆的一举去见尤苔莎·维尔讨个说法——或用计谋取或直捣突袭,向托马芯情敌的阵地发起攻击,其中显示出,太过明显地,缺少了男人的一些豪侠气,从农夫到国王精明男人具有的特性。伟大的腓特烈曾经跟美丽的奥地利女大公开战,拿破仑拒绝了美丽的普鲁士皇后的条件,他们对不同的性别并不比红土贩子更为麻木不仁。红土贩子要以他独有的方式,用计谋将尤苔莎逐出。
造访老舰长的住所,下等居民总是或多或少有点事要做。尽管他偶尔也爱闲聊,但他的情绪飘忽不定,没有人能够把握他在什么特殊时刻运转。尤苔莎矜言寡行,完全孤独地过她自己的日子。除了一个佃农的女儿——是他们的仆人,一个在花园和马厩干活的小伙子,只有他们自己进入这所房子,再就几乎没有什么人进去了。除了约布赖特家族,他们是这个地区仅有的斯文体面的人,尽管远不算富庶,他们也不觉得有必要保持一张友好的脸向着每一个人,每一只鸟,每一只兽,而那是对他们贫穷的乡邻有影响的。
红土贩子走进花园时那老人正通过望远镜看着远景中着色的蔚蓝大海,他铜纽扣上的小船锚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认出了维恩便是在公路上的伙伴,但是他没有提起那事,只说:“噢,红土贩子——你上这里来啦?喝一杯格罗格酒吧?”
维恩谢绝了,借口天太早,声称他来找维尔小姐有事。老舰长把他从帽子到背心,从背心到绑腿审视了一会儿,最后请他进屋。
维尔小姐这时没有人看到;红土贩子坐在厨房窗下的长凳上等着,他的手交叉搭在叉开的膝上,帽子在手上垂着。
“我猜年轻小姐还没有起床吧?”他一会儿问仆人。
“还没有。从来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叫小姐。”
“那我到外边去吧。”维恩说,“要是她愿意见我,请她传出话来,我再进来。”
红土贩子离开这房子,在毗邻的山上溜**。一段相当长的时间过去了,没有要求他到场的话传来。他开始感到他的计划失败了,这时候他看到尤苔莎本人的身影悠闲地朝他而来。一种对那特异的人让步倾听的新奇感足以吸引她向前。
只瞥了一眼迪格利·维恩以后,她仿佛就感觉到了,这男人来此负有奇怪的使命,他也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卑贱;因为她的逼近没有引起他不安地扭动,或者挪腾双脚,表现出质朴的乡下人在非同寻常的女性到来时禁不住露出的那些小迹象。在他询问可否跟她谈谈以后,她立即回答说:“可以,跟我一起走走。”说着,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不多远,敏悟的红土贩子想到他如果神情少一些冷漠,他做事便更明智,他决定一有机会就纠正这个错误。
“我很冒昧,小姐,以致跑来告诉你传到我耳朵里的那个人的一些奇怪消息。”
“噢!什么人?”
他把胳膊肘向着东南方——静女酒店的方向——猛地一扭。
尤苔莎即刻转身问他:“你指的是韦狄先生?”
“不错,因为他的缘故,有一户人家有了麻烦,我跑来让你知道,因为我相信你有力量解除那麻烦。”
“我?什么麻烦?”
“那是十分秘密的。那就是,他最终或许会拒绝娶托马芯·约布赖特的。”
尤苔莎,尽管内心被他的话激发得搏跳起来,但是在这种戏剧里她还能胜任她的角色。她冷漠地回答:“我不愿听到这话,你一定不要指望我去干涉。”
“可是,小姐,你能听我一句话吗?”
“我不听。我对这桩婚事不感兴趣,即便感兴趣我也不能强迫韦狄先生听从我的吩咐。”
“作为这荒原上唯一的尊贵小姐,我想你能。”维恩带着微妙的婉曲说,“事实上是这样的。韦狄先生原本能够跟托马芯立即结婚,所有事情顺顺当当,假如不是有另一个女人搅进来。这另一个女人是他早就结识的,我相信现在还偶尔在荒原上相会。他永远不会娶她,可是由于她,他也永远不可能娶深爱着他的女人。现在,如果你,小姐,对于我们男人有这么大左右力量的人,去坚决要求他用高尚的善意对待你年轻的邻居托马芯,放弃另一个女人,他或许会这么做,拯救她免遭许多苦难。”
“啊,我的天!”尤苔莎大叫一声,一边大笑起来,合不拢的嘴唇以致阳光照进去好像照进了郁金香花,给了她一束相同的猩红火焰,“你过高地想象我对男人的影响力了,红土贩子,如果我有像你想象的那种力量,我马上就去用它为那些友好待我的任何人谋取福利——托马芯·约布赖特对我并不格外好,据我所知。”
“可能是你真的不知道——她一直多么牵挂着你吧?”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一个字。虽然我们住得只隔了两英里,可我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进过她伯母的家。”
潜藏在她的举止态度中的傲慢告诉维恩至此他是完全失败了。他暗自叹了一口气,感到有必要揭开他的第二步论据了。
“好吧,撇开这个问题,用你的力量,我敢保,你,维尔小姐,能为另一个女人谋取大大的福利。”
她摇了摇头。
“你的秀丽是韦狄先生的法律。它是所有看到你的男人的法律,他们说:‘这么国色天香的小姐来了——她叫什么名字?多么漂亮!’比托马芯·约布赖特漂亮!”红土贩子一边坚持这样说着,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上帝饶恕一个撒谎的坏蛋吧!”她是比托马芯漂亮,但红土贩子远不这么想。尤苔莎的美丽笼着某种朦胧晦暗,维恩的眼睛却未受过训练。她身着冬装,即如现在,她好像披了虎甲,在阴暗的处境中观察,仿佛是素净的中性色彩,但是在强烈的光辉照耀下就会绚丽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