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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哲学史上的苏轼(第1页)

一、哲学史上的苏轼

“蜀学”一名,含义有多种。吕陶《府学经史阁落成记》云:“蜀学之盈,冠天下而垂无穷者,其具有三:一曰文翁之石室,二曰周公之礼殿,三曰石壁之九经。”[381]此“蜀学”盖指蜀地之学术。黄宗羲《宋元学案》的全祖望补本,有《苏氏蜀学略》,以三苏为主干,附以学友、门生多人,大致相当于现代说的“学派”。以“蜀学”为名,是因为三苏乃蜀人的缘故。不过,其所录如家安国兄弟,只是苏轼少年时的同学,交情虽厚,至于学术观点如何,则难以考知。故《苏氏蜀学略》虽然大致相当于一个学术流派的梗概,但与其他许多“学案”一样,重于人物交往关系,而忽于学术观点之甄别,与其说是学术流派,倒不如说是学人团体,而且其中许多师弟关系,只是名义上的,未必皆有学术观点的授受,或者即使有所授受,而主旨仍不相同。此种“蜀学”概念,所指盖为以三苏为中心的学人团体。从哲学史上讲“蜀学”,则当与“新学”、“洛学”、“关学”等并列,指一种哲学理论体系,它的成熟的表现形式,就是苏轼哲学。在这个意义上,所谓“蜀学”也可称为“苏学”,亦即苏轼的哲学理论体系。它既与“新学”等并列,说明它是与王安石、程颐、张载等人的学说有所异趣,自具特色的一家之学。

1。疑经、辨孟、非韩思潮中的一家之学

自中唐韩愈、柳宗元领导儒学复古运动,并以“古文”写作哲学论文(“文以载道”)以后,尤其是这个运动的宣言书——韩愈的《原道》一文发表以来,中国历史上的儒学的形态,由汉唐经学向着宋明道学转折,“道”成为最高的哲学概念。到了宋代,有的哲学家从宇宙的原始物质“气”的运行中探索“道”(如张载哲学),有的从人类社会的实际运作中追求“道”(如浙东事功学派),有的以世界的终极“理”体为“道”(如程朱理学),有的则以人“心”的本真状态为“道”(如陆氏心学),形成了道学的几个流派。但在这几个宗旨明确的流派形成之前或同时,还有许多儒家学者各自形成和发表了他们的道学学说(如《宋元学案》中所列的许多“学案”即是),其理论形态或者不如以上几个流派那样纯粹、明确、成熟,不同程度上显出“杂”的特点。然而,这种“杂”也未必是缺点,一方面,它可作“先驱”看待,另一方面,由于“杂”而或者更具博大、兼容,更贴近社会实际与现实人生之优点,对于有宋一朝的当代历史所起的实际影响更为巨大、深刻(如范仲淹、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苏轼及李纲、楼钥、文天祥等人的学说)。可是,我们讲宋代道学的历史,却经常将之忽略,不能不令人感到遗憾。

宋代哲学界的学派林立,人自为说,虽给人一种吵闹不休的印象,但对学术争鸣极为有益。粗看起来,似是儒学独行,比唐代三教并重显得单调,细察之下,其内容实在丰富得多,比先秦时代的“百家争鸣”,所争尤为深细。这种学术争鸣,大抵在庆历以前,尚嫌寥落,似乎只有柳开、王禹偁几人孤军奋起,官方的馆阁、学校中坐拥皋比的学者,仍沿袭汉唐经学的旧辙。至庆历以后,则风气大开,士人探讨哲学问题的热情空前地高涨起来,学者多摒弃传统的经学,循韩愈所倡导的儒学复古运动的治学途径,而更有发展,力图自成一家之学。今概括北宋中期的学术思潮,有疑经、辨孟、非韩三端。

疑经的思潮,盖始于中唐时期啖助《春秋》学的“舍传求经”,即破除汉儒传经之家法,不信三《传》对《春秋》之解释,而从《春秋》经文的本身去探求大义。这种治经方法,在儒学复古运动中得到肯定,从《春秋》学延伸到整个经学领域,就是不守章句注疏,而以己意说经。但据吴曾云:“庆历以前,学者尚文辞,多守章句注疏之学。”[382]可见唐末五代宋初的经生没有能够继承儒学复古运动的治经方法,故当此运动在北宋重新开展起来时,就要复活这一方法。叶适说:“以经为正,而不汩于章读笺诂,此欧阳氏读书法也。”[383]欧阳修的这个“读书法”具有普遍性,章句训诂之学被认为是埋没经文真精神的徒劳无功之学。这样,脱去传注的依傍后,对经文的解释就显得自由多了。但以什么为是非的标准呢?据说关键在于领会一部经的中心思想(“务通大义”),然后就可以按理论本身的逻辑性来推论是非,谓之“义理”。可问题在于,“义理”之学与训诂、传注不同自不必说,有很多时候也会跟经文的字面意思明显不合,当此之时,即便“舍传求经”亦仍不免曲求其解,于是,进一步的发展就是怀疑经文本身了。

皮锡瑞《经学历史》八《经学变古时代》云:

经学自汉至宋初未尝大变,至庆历始一大变也……陆游曰:“唐及国初,学者不敢议孔安国、郑康成,况圣人乎?自庆历后,诸儒发明经旨,非前人所及;然排《系辞》,毁《周礼》,疑《孟子》,讥《书》之《胤征》、《顾命》,黜《诗》之序,不难于议经,况传注乎!”案宋儒拨弃传注,遂不难于议经。排《系辞》谓欧阳修,毁《周礼》谓修与苏轼、苏辙,疑《孟子》谓李觏、司马光,讥《书》谓苏轼,黜《诗》序谓晁说之。此皆庆历及庆历稍后人,可见其时风气实然。[384]

这种对于经典的大胆怀疑甚至否定的态度,实在是颇见其理论勇气的,在当时形成了风气,而苏轼亦参与这风气的倡导。不过事情也要反过来看,理论勇气固然可贵,为了“义理”的逻辑一贯性而怀疑经典的文字,也无可非议,但以“疑经”为风尚、时髦,争相毁弃原典,则不成其为学术研究了。大抵学术贵在真诚严肃,一种学术态度一旦成为时尚,便必有浅学、好事、喜新、搏名之徒肆意鼓弄之,遂使之堕落。司马光曾经讨伐这种时尚:

新进后生,未知臧否,口传耳剽,翕然成风。至有读《易》未识卦爻,已谓《十翼》非孔子之言;读《礼》未知篇数,已谓《周官》为战国之书;读《诗》未尽《周南》、《召南》,已谓毛郑为章句之学;读《春秋》未知十二公,已谓三《传》可束之高阁……[385]

我们知道,司马光本人也是“疑经”的,不但非议《孟子》,兼且怀疑《周官》,但他却反对“疑经”的风尚。自己疑了,又不让别人疑,潜台词是:“我学问深厚,才能疑所当疑,你们读书还不多,不可乱疑,要尊重原典。”今且不管司马光自己疑得对不对,他要求一般学者务必先对原典抱尊重的态度,这个意见倒是正确的。所以,疑经的风尚与尊重原典的呼声,原是并存的,看似矛盾,但这样才能保证学术的端正。

尊重原典的态度与疑经的勇气,在宋代真正卓越的学者身上,往往是统一的。苏轼也是如此。他非议《周礼》,一面是继承欧阳修之说,一面也是出于反对王安石的目的(因为王安石极尊重《周礼》,引以为其“理财”之法的根据),动机可能比较复杂;但晚年作《书传》,对《尚书》的某些篇目提出怀疑,则是深思熟虑后所发的。《东坡书传》卷六云:

《书》固有非圣人之所取而犹存者也……予于《书》,见圣人所不取而犹存者二:《胤征》之挟天子令诸侯,与《康王之诰》释斩衰而服衮冕也。[386]

他认为,《胤征》篇中胤讨伐羲和之事,发生在夏代太康失国之后,其时的夏王仲康是傀儡,由羿执政,故讨伐羲和是羿“挟天子令诸侯”。这样,《胤征》篇只是《尚书》所保存的历史资料,不属于圣帝贤王之政迹,应该反过来看作权臣文织忠臣罪名的记录。这可以视为“以史疑经”。《康王之诰》篇讲到周成王死后,康王穿着吉服与群臣朝会,朝会散后再换上丧服。苏轼认为这是失礼的行为,应该一直穿丧服的。这是以义理纠经了。由于《康王之诰》篇在今文《尚书》中与《顾命》篇合在一起,所以陆游言“讥《书》之《胤征》、《顾命》”,确指东坡。后来蔡沈作《书经集传》,于《胤征》篇否定苏说,于《康王之诰》篇却取其说[387]。今再举一例,《尚书·禹贡》曰:“(雍州)厥贡惟球琳琅玕。浮于积石,至于龙门西河,会于渭汭。织皮:昆仑、析枝、渠搜。西戎即叙……”《东坡书传》卷五曰:

《禹贡》之所篚,皆在贡后立文,而青、徐、扬三州皆莱夷、淮夷、岛夷所篚,此云“织皮:昆仑、析枝、渠搜。西戎即叙”,大意与上三州无异,盖言因西戎即叙,而后昆仑、析枝、渠搜三国皆篚织皮。但古语有颠倒详略尔,其文当在“厥贡惟球琳琅玕”之下,其“浮于积石,至于龙门西河,会于渭汭”三句,当在“西戎即叙”之下,以记入河水道,结雍州之末。简编脱误,不可不正也。[388]

“篚”是装在竹筐里进贡于天子之意,与“贡”相类。《禹贡》之文,历叙九州地形、人物与贡、篚之物,并以大禹治河的进程为次序。东坡据其文理,判断此处有错简,后来蔡沈《书经集传》亦引其说,并云“恐苏氏之说为然”[389],予以首肯。

故东坡之“讥《书》”,是以史事、义理、文理为根据的,辨析清楚,而语气也颇为自信,反映出他的理性精神,其勇气自不待言。但反过来,这并不影响他对古代典籍的尊重态度。也举一个例子。如对于古书记载的祥、谶纬之类,宋代有不少人以为诬妄不可凭信,欧阳修还曾要求朝廷正式下令,删去唐代所修诸经《正义》中所引的谶纬之语[390],但苏轼却另有看法,他说:

帝王之兴,其受命之祥,卓然见于《书》、《诗》者多矣,《河图》、《洛书》,《玄鸟》、《生民》之诗,岂可谓诬也哉?恨学者推之太详谶纬,而后之君子亦矫枉过正,举从而废之……[391]

苏轼本人大概不至于迷信谶纬,他自己注经书,是从人情事理上推求解释,而不引谶纬为说的。但他认为,既然经典上明确地记载着这样的内容,便不容一概废弃。这里可见他对经典文字的尊重态度,即使一时难以理喻,也不主张贸然删去。从我们现在的认识水平上来看,经典及其早期注释中这些不大“雅驯”的内容,保留着不少先民的神话,和某种巫性思维中的认识表象,若当时真被删弃,也是一种不小的损失。故在难以通解的时候,采取尊重原典的态度,信以传信,疑以传疑,以俟后世,是明智的做法。

辨孟的思潮,也从中唐发端,而以北宋为盛,一直绵延至南宋。汉唐经学家之视孟子,不过为儒家一子,但宋以后占统治地位的程朱理学,则尊孟子为亚圣。因此,唐宋儒学复古运动被认为是一个“孟子升格运动”。今论宋代道学之全体,实不止程朱一系,故在“孟子升格”的同时,儒学复古运动中还贯穿着怀疑、非议孟子的思想,与“孟子升格”的思想构成矛盾,形为辨孟思潮,促进运动之发展。

柳宗元《与吕道州温论〈非国语〉书》云:

往时致用作《孟子评》,有韦词者告余曰:“吾以致用书示路子,路子曰:‘善则善矣,然昔人为书者,岂若是摭前人耶?’”韦子贤斯言也。余曰:“致用之志以明道也,非以摭孟子,盖求诸中而表乎世焉尔。”[392]

据世綵堂本《柳河东集》注,“致用”为李景俭字[393]。《旧唐书·李景俭传》曰:“性俊朗,博闻强记,颇阅前史,详其成败……贞元末,韦执谊、王叔文东宫用事,尤重之,待之以管、葛之才。叔文窃政,属景俭居母丧,故不及从坐。”[394]可见此人是柳宗元的同党,只是因为适逢母丧,才未卷入永贞政变的。他作的《孟子评》今虽不传,但由上引文,可知其内容必为非议孟子的。柳宗元认为,非议孟子正是为了“明道”。柳宗元自己所作的《天爵论》一文,也是不以孟子所说为然的[395]。这与韩愈之称扬孟子为“醇乎醇者也”[396],实属异趣。

至北宋时,则非议孟子蔚为风气,邵博《邵氏闻见后录》卷十一至十三专以三卷的篇幅具列其说。他所提到的有何涉《删孟》、司马光《疑孟》、苏轼《论语说》、李觏《常语》、陈次公《述常语》、傅野《述常语》、刘敞《明舜》、《论韩愈称孟子功不在禹下》、刘恕《资治通鉴外纪》和晁说之《奏审皇太子读孟子》。除了何涉《删孟》“文繁不录”外,其余全摘录其疑孟、非孟之文[397]。这些人物当中,何涉、李觏、张俞较早,司马光、刘敞、刘恕、苏轼较晚,而晁说之则已入南宋。何涉《宋史》有传,是蜀人,当过苏轼家乡眉州的通判[398];张俞《宋史》作张愈,亦有传,蜀人,曾与苏洵交友[399]。这二人对苏轼思想的形成或许有些影响。至于司马光、刘敞、刘恕,则与苏轼交友甚密,其议论当互有影响。他们对于《孟子》的怀疑、否定态度,当然也与王安石的崇拜孟子有些关系,犹如双方在《周官》问题上也曾有相反的态度那样,但亦不可谓之专欲反王安石而牵连及于《孟子》,因为疑孟的思想,本来自有渊源。

苏轼辨孟之语,见其《论语说》,共有八条。《论语说》今已佚,但这八条文字却保存了下来,一见于邵博《邵氏闻见后录》卷十一至十二,再见于余允文《尊孟续辨》卷下。苏轼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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