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第一次被贬到岭南,途中还在襄阳与相交十三年的老友孟浩然会面,两位诗人惺惺相惜,写诗相和,相约再见之期。
说来也蛮让人心酸。王昌龄是不当官则已,一当官就遭贬谪。孟浩然则是一直在求仕还是归隐的人生选择上摇摆不定。两人都因诗才名扬天下,却都在运气上差了不止一点点。不管怎样,孟浩然还是打起精神慰勉老友:
洞庭去远近,枫叶早惊秋。岘首羊公爱,长沙贾谊愁。
不管别人怎样看你,在我心中,你就是羊祜、贾谊一样的高才。只是暂时明珠在匣,宝剑藏鞘而已。
带着知己的勉励,王昌龄一路还算心情愉快。而且,就在第二年,玄宗大赦天下,王昌龄被召回。他非常开心地再度去襄阳见孟浩然。却不曾想这一次老友相会,却使得孟浩然魂梦归天。原来,孟浩然在之前背部长了毒疮,两人见面时,病情刚刚减轻,因为太兴奋了,就忘记了医生不准食河鲜的嘱咐。结果,本是一场接风宴,却成了孟浩然人生最后一餐,而这场乐极生悲的意外也成了王昌龄内心最恸的记忆。
五世人不解的“冰心”
与孟浩然永诀的第二年,王昌龄被任命为江宁县丞。因这一个官职,王昌龄又被世人称为王江宁,就如同李白是李翰林、杜甫是杜工部、王维是王右丞等。但这个官职,王昌龄很不满意。自从被任命之后,他迟迟不上任,在洛阳多待了半年,日日饮酒消愁。也正是这些赌气的做法,使得他屡受非议。在《唐才子传》中也落得个“晚途不谨小节,谤议沸腾,两窜遐荒”的评论。《旧唐书》本传中又说他“不护细行,屡见贬斥”。
那个时候,王昌龄已经是50多岁,他难道真不明白该怎么保护自己不受非议吗?当然不是。只是多年的官场不如意,让他有太多的挫败感。除了消极怠工,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反抗命运。
所以,尽管当时对他的“谤议沸腾”,还是有人替他辩护,比如诗人常建就曾写诗“谪居未为叹,谗枉何由分。午日逐蛟龙,宜为吊冤文”。而他自己,在远赴江宁做官而与好友告别的时候,也曾赋诗《芙蓉楼送辛渐》表明自己的心迹:“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不要认为我王昌龄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我的内心犹如玉壶一样冰清,我只是不愿意过多解释罢了。
六好友满天下,俱是沦落人
终于,第二次贬谪也如期到来了。这一次,他被贬到了更远的龙标,也就是今天的湖南黔县。从表面来看,王昌龄被贬是因为“不谨小节”,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历朝历代官员们都不可避免的坑,那就是派系之争。王昌龄当时是坚决地站队在当时的宰相张九龄一边。一则大家都是文化人,张九龄也是当时著名的诗人之一,眼下中秋节时被用得最火的那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本尊,就是张九龄。当年的他对王昌龄、王维、孟浩然等人也是诸多爱护。二则张九龄的官品非常好,忧国忧民又务实持重。然而,当他被奸相李林甫构陷,被贬官之后,身后的站队也由此七零八落。王昌龄虽然人小官微,却也毫不例外受到牵连。
当年,诗人是怀着如上坟一样的沉重心情去上任的,怀里还揣着好友李白为他写的送别诗:“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
世人都知李白与杜甫的感情非常好。事实上,王昌龄与李白的感情也非常深厚。或许这从两人的诗品中能窥一二,两人的诗歌同属豪迈大气、开合天地的款式。试看王昌龄的“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与李白的“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可以完全无缝对接。而他的那句“人生须达命,有酒且长歌”与李白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又是何等的情投意合,如果这二人相知相识却不能惺惺相惜,可谓人间之憾了。
当然,现实的结果是,两人不仅相遇了,而且热烈地仰慕彼此。只是,在他们相交的岁月里,总是被仕途不如意的愁云笼罩。为他写诗的李白,与他同是天涯沦落人。当时李白被流放到夜郎,也就是今天的贵州某地。他感慨自己无法陪伴好友,只能将自己的关心寄与明月,一直远远地遥寄祝福了。
让王昌龄没想到的是,此次的龙标之行,还成了他生命中难得的悠闲岁月。至少在他的诗中能看到这份悠然。
沅溪夏晚足凉风,春酒相携就竹丛。
莫道弦歌愁远谪,青山明月不曾空。
龙标八年,王昌龄不光具有诗名,还颇有政绩,当地县志说他“为治以宽”“善政民安”,百姓也赞扬他“龙标入城而鳞起,沅潕夹流而镜清”,送他“仙尉”美称。而求诗者更是“溪蛮慕其名,时有长跪乞诗者”。
一边是史书说他“晚途不谨小节,不护细行”,一边却是当地县志和民众的交口称赞。所以说,光看正史论人是非,还真的是靠不住。
七一场不知所以然的杀戮
天宝末年,安史乱起,肃宗即位灵武后,大赦天下,史书记载,王昌龄不知何故在这个时候离开龙标。但是在路过亳州时,却被刺史闾丘晓杀害。说来也令人感慨,唐代的这些诗人,不知为何大多都是身世坎坷而且不得善终。没人知道王昌龄在兵荒马乱的年月,为何要离开还算安稳的湖南;也没人知道,他究竟为何糊里糊涂地死在了一个武将的杖杀之下。《唐才子传》记载,他“以刀火之际归乡里,为刺史闾丘晓所忌而杀”。
这起莫名悲惨的杀戮事件,连史书都只能给这样一个含糊缘由。
这位被誉为“七绝圣手”的诗家天子,这样一位优秀而命途坎坷的文人,最后居然死于莫名的妒恨之手,这结局,无论怎样也不能让人接受。
闾丘晓的报应也来得很快。同年十月,他作为一介武将因救援不利、贻误战机,而被当时的宰相张镐杖杀。据说,闾丘晓临死前还哀求,“辞以亲老,乞恕”,镐曰:“王昌龄之亲,欲与谁养乎?”
张镐的这个回答很有深意。本来,闾丘晓被杖杀的原因是贻误战机,因他的失误而死去的性命何止百千!但张镐都没有提,只是说了王昌龄的名字。有人说,或许张镐就是王昌龄的一位忠实“粉丝”,他是在用这个机会替诗人报仇。但还有人认为,张镐能杀闾丘晓,也是因高适授意,而高适也曾经是王昌龄最亲密的知己之一。
在那个傍晚,当如血般的残阳最后一次映在王昌龄的眼里,他的灵魂已经悄然飞跃出残破的躯壳。“他”越飞越高,不仅如风般飘**到了自己的家乡,也飘**到了老友的身旁,他清楚地看到想念他的家人们在得知噩耗时的悲伤与哭号,也感受到了老友的无奈和愤怒。他很想劝慰他们,不要难过,谁无一死?残喘于这苟且的人世早已不是我的愿望。
我的归宿,我最后的家乡在塞外,听那琵琶新声,听那羌笛幽咽,魂随黄沙而去,唯愿终破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