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苏轼分析,新法扰民,扰民则为人祸。特别是手实法不仅扰民,简直无异于逼民造反。
方田均税不方不均。苏轼在《上韩丞相论灾伤手实书》里直言不讳:“方田均税之患……夺甲与乙,其不均又甚于昔者,而民之怨始有所归矣。”
而“手实法”更使奸猾者得赏。
所谓“手实法”,就是让百姓自报户口财产以征税,隐瞒者受罚。
“手实法”的弊病,苏轼举了个例子。
他说:“近者军器监须牛皮,亦用告赏,农民丧牛甚于丧子,老弱妇女之家,报官稍缓,则挞而责之钱数十千,以与浮浪之人,其归为牛皮而已,何至是乎?”
不顾全国雷厉风行变法的形势,不怕大司农的权势,苏轼胆大妄为,毅然抵制新法。
密州百姓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容。他们看到了希望。
然而盗贼还是苏轼的心腹大患。
当一向强悍的民风遇上连年蝗旱灾祸,密州的氛围顿时变得紧张。
说好的山水人文呢?说好的淳朴友善呢?
比起生存,这些都显得空洞遥远。
密州太守的生存也同样窘迫不堪。
况复连年苦饥馑,剥啮草木啖泥土。今年雨雪颇应时,又报蝗虫生翅股。忧来洗盏欲强醉,寂寞虚斋卧空甒。公厨十日不生烟,更望红裙踏筵舞。(《寄刘孝叔》)
如果十日不生烟的厨房也能称为厨房,这世上便有一种厨房叫密州太守的厨房。
不是公务繁忙无暇顾及,是无米下炊。
太守如此,百姓又如何?
苏轼在密州吃什么?
吃菊。
今天,我们读苏轼的《后杞菊赋》,看他这样描述饥饿当前如何食菊饱腹:“及移守胶西,意且一饱,而斋厨索然,不堪其忧。日与通守刘君廷式,循古城废圃,求杞菊食之,扪腹而笑。……曾杯酒之不设,揽草木以诳口。对案颦蹙,举箸噎呕。”
“求杞菊食之,扪腹而笑。”
长年以花草为充饥之物,则一切浪漫化为乌有,一切本当惬意的笑皆为无奈。
苏轼从“酒食地狱”的杭州来到几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密州,一时有说不出的寂寞。
这种寂寞如夜色时分的密州山城,无法抵御。
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此般风味应无价。寂寞山城人老也。击鼓吹箫,乍入农桑社。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蝶恋花·密州上元》)
再也没有钱塘美丽的灯火,再也没有色彩斑斓的声乐,再也没有芳鲜的饮食,没有智慧的上人,没有江南柔媚无限的风味。
真的,什么都没有。
密州只有满目粗山与俗水,简陋破败的寺庙、粗野的僧人。不合口味的粟饭,味道古怪的酸酱,苏轼寂寞极了。
这寂寞如此真切并令人肚饿,苏轼想起杭州的时日,几乎凌乱了:“回首西湖真一梦,灰心霜鬓更休论。”(《寄吕穆仲寺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