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如寄独为别
在徐州,苏轼是彷徨的。
自密州开始,他就身陷进退维谷的政治矛盾,这矛盾到了徐州更为尖锐。
然自往来三郡,首尾七年。足蹈危机,仅脱风波之险;心存吏役,都忘学术之源。既未决于归耕,敢复求于善地。(《徐州谢两府启》)
苏轼的彷徨,在于“进”与“退”的选择。
在他的内心,他还是那个在母亲面前誓做范滂一般“奋厉有天下志”、“致君尧舜”的孩童。
然而,无论“早尘策府”还是“屡乞守符”,无论“拙直”还是“苟全”,都不能解脱他“足蹈危机,仅脱风波之险”的现实境遇。
进,政敌虎视眈眈,被神宗目为变法之异己和另类。
退呢?——如今做官这样不快乐。“宦游久不乐,江海永相望。退耕本就君,时节相劳饷。”(《京师哭任遵圣》)
不如归去?“逝将振衣归故国,数亩荒园自锄理。”(《次韵答舒教授观余所藏墨》)
他不是没想过:“一旦功成名遂,准拟东还海道,扶病入西州。”(《水调歌头·余去岁在东武,作〈水调歌头〉以寄子由。今年,子由相从彭城百余日,过中秋而去,作此曲以别余。以其语过悲,乃为和之。其意以不早退为戒,以退而相从之乐为慰云耳》)
然而,他的心还是热烈的,自幼的理想,知识分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一身过人的才华。
不,不能退,不该退。
他对神宗还抱有幻想。他对生活还有幻想。
所以,他两难。
在两难中,苏轼进退维谷,内心冲突剧烈。
他只得不断自嘲:
一任刘玄德,相对卧高楼。(《水调歌头》)
山中故人应大笑,筑室种柳何时还。(《次韵子由与颜长道同游百步洪,相地筑亭种柳》)
岂无知我者,好爵半已縻。争为东阁吏,不顾北山移。(《次韵王巩留别》)
然而不进不退不选择是如此痛苦。
守土有责,太守苏轼面临诸多棘手问题,水患、蝗灾、旱情、盗凶,没有一件是容易的。
还有一件,苏轼对新法不满,又不能不执行新法。
反对新法必然面临严重政治后果,但“默而不发”、不表达自己的政见又“非忠臣之义”。
苏轼痛苦异常。
每当心情郁闷,苏轼就会去放鹤亭看仙鹤。
放鹤亭在徐州城南云龙山上。
云龙山“冈岭环抱”、“草木际天”。山上有两鹤,“甚驯而善飞。”
放鹤人叫张天骥。
张字圣涂,号云龙山人,祖籍徐州,原本也是“冠盖”之家。
其父晚年忽然好道,并习“辟谷道引”之术,其母亦信“浮屠道家语”。
张山人受此影响,早早即绝仕进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