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苏轼吃饭,又与苏轼从容对榻,至次日方遣童仆将苏轼送下山。
苏轼怀抱希望而回,岂知接着的三天,墓砖音讯全无,少年仙踪杳杳,而次日苏父就将下葬。
到了晚上,仍然不见一块砖石,苏轼以为无望。
到了第二日也即下葬当日清晨,奇迹终于出现了,五万块砖整整齐齐地摞在墓地之侧。
众人不禁又惊又喜。
苏轼妥当地安葬了父亲,自然要寻访酬谢赠砖人。
然而,少年隐士再也不肯出来相见,送去的酬劳也全部奉还,苏轼只得惆怅而返。
至于两人会晤相谈的详情,涉及仙道之流,凡人自然不必知道,因而后世也无法考证。
无论怎样不舍,逝者已矣。
苏轼在山上亲手种了三千棵松树陪伴远去的父母与妻子。
在他后来的生涯里,这些松树将在四季轮回里,以逐渐茁壮的生命代替苏轼兄弟俩看顾对他们寄予厚望的亲人,承载他们无法归去的伤痛与思念。
种完松树,苏轼还立了一座广福禅院,庙内悬有父亲遗像。
苏轼将他在凤翔时寻到的四张吴道子手绘佛像挂在了庙内,希望以此告慰热爱绘画的父亲,使他在另一个世界里也能生活得富有情趣。
兄弟二人了解苏洵一生抱负未伸的遗憾。
故当宋英宗赏赐银绢以示抚恤时,苏轼请辞,并求得皇帝允许赐予父亲光禄寺丞之名,以便老父在黄泉路上走得更气派些。
两年有余,居丧期满,失去亲人的痛苦已经慢慢平复,苏轼娶了第二任妻子。
这位是王弗的堂妹,名叫王闰之。
他们当然老早就认识了。
当苏轼还是王弗的丈夫之时,他常常到妻子在青神的家里去,与大家把臂同游。
在王闰之的心里,苏轼高大而才华横溢,是仰慕钦羡的对象,如今竟然能够嫁给他做伴侣,这是多么的幸运和幸福!
王闰之比苏轼小十一岁,她与苏轼的关系和王弗与苏轼的关系完全不同。
王弗对于苏轼是亦妻亦母的,而且对于苏轼的崇拜没有那么盲目。
而王闰之对苏轼则几乎千依百顺,她比较温柔而缺乏主见。
但是,她有一种韧性和随遇而安。
因而在随后的岁月里,无论苏轼怎样彻底地发挥其自由精神,或是在宦海中升沉,她一直与苏轼甘苦与共,并无怨言,成为苏轼恣意生命里一种稳健的力量。
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七月,苏轼与苏辙服丧期满,携眷离开眉山从陆路进京,翻越秦岭,经关中到京城。
从此苏轼身陷朝政变幻与世事纷纭之中,再没有回过可爱的故乡。
从故乡到京城的路上,苏轼经过长安并在此逗留度岁。
在长安毋清臣家里,苏轼曾与范仲淹儿子范纯仁等相见,当时范纯仁为陕西转运副使。
那一天,朋友相见何等快慰。
然而苏轼兄弟对于即将遭受的人生遇合似颇有预感,当日苏辙写道“身虽座上宾,心是道路客。笑言安能久,车马就奔迫”。(《京师送王颐殿丞》)
对于仕途中种种不测,他们似乎先验性地有了了悟,而这种了悟不幸往往精准。
经过洛阳,即将踏入京城之际,在即将投身全新而无法回头的生活之前,苏轼心中对故乡的眷恋越发浓烈了。
面对洛阳美丽的春末景色,垂杨红楼当前,他离情满怀:
洛城春晚。垂杨乱掩红楼半。小池轻浪纹如篆。烛下花前,曾醉离歌宴。自惜风流云雨散。关山有限情无限。待君重见寻芳伴。为说相思,目断西楼燕。(《一斛珠》)
风流云雨散,美好的景象处处能再见,然而故乡究竟是越来越遥不可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