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秦观等人泛舟于城南笤溪,溪流之上,几人分韵赋诗。
他与同僚胡祠部游览王羲之到过的乌程县法华山,不拘身份,以山泉濯足,兴尽而归。
他甚至整日整日投身湖州的静谧之中。
就像某日,他与王适、王遹兄弟相约绕城观赏荷花,之后又漫步城南五里的岘山五花亭闲坐,傍晚时分踱进飞英寺。看到故人章惇的飞英寺题诗,苏轼微笑着依韵和诗。
如此一日,如入桃源。
苏轼在湖州,如鱼得水。
得意诗酒社,终身鱼稻乡。乐哉无一事,何处不清凉。(《乘舟过贾收水阁,收不在,见其子,三首》其二)
诗人往往能欣赏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美食。
湖州物产丰富,苏轼特别赞赏其蟹与酒。
半壳含黄宜点酒,两螯斫雪劝加餐。(《丁公默送蝤蛑》)
紫蟹鲈鱼贱如土,得钱相付何曾数。碧筩时作象鼻弯,白酒微带荷心苦。(《泛舟城南,会者五人,分韵赋诗,得“人皆苦炎”字四首》其三)
吃蟹需慢品,慢慢地剥开,仔细地挑食,再佐以美酒。苏轼终于能过几日缓慢而悠闲的日子。
湖州的“慢”,在于无事。
也许湖州最宜养生,湖州人也最懂生命的本质。物产丰盛而无生计之忧,百姓安居乐业不争不讼。于是苏轼得以豪饮,得以出游而彻夜不归。
吏民怜我懒,斗讼日已稀。能为无事饮,可作不夜归。(《与王郎昆仲及儿子迈,绕城观荷花,登岘山亭,晚入飞英寺,分韵得“月明星稀”四首》其四)
当苏轼在湖州岸边,于风中静静享受夜色,他仿佛此刻横斜的孤舟,远离凶险的政治潮流,没有了往日的彷徨孤单,他的心如同远处的灯火,虽然弱小,然而温暖。
我行本无事,孤舟任斜横。(《与王郎昆仲及儿子迈,绕城观荷花,登岘山亭,晚入飞英寺,分韵得“月明星稀”四首》其二)
湖州的苏轼,终于宁静喜悦。
元丰二年(1079)端午,苏轼忽然兴起,与秦观、祖无颇等再次往飞英寺而去。
他兴起而至,寺内住持始料未及,急忙撞钟集合众僧迎接太守,忙乱之际,有和尚“颠倒云山衣”,大家相顾错乱而笑。
而洒脱的苏轼毫不见怪。他心中一动,赋诗一首,这首诗流露了他的心迹。
我来无时节,杖屦自推扉。莫作使君看,外似中已非。(《与王郎昆仲及儿子迈,绕城观荷花,登岘山亭,晚入飞英寺,分韵得“月明星稀”四首》其四)
湖州的清幽使苏轼冲突已久的心获得了久违的平静。
细数到此为止的宦海生涯,苏轼发现,苦难是那样层出不穷,欢乐是这样屈指可数。
惘惘可怜真丧狗,时时相触是虚舟。朅来震泽都如梦,只有苕溪可倚楼。(《次韵周开祖长官见寄》)
直到此刻在湖州,他才重新尝到宁静闲散的滋味。
因这宁静在他生命中失而复得,他开始真正思考逃离困窘已久的仕途。
然而,如火的性情可以证明,苏轼内心对朝廷和未来并未绝望。他终于没有最终走向归隐。
他没能像陶渊明那样挂冠而去,他的“归隐”是“中隐”,是在“仕”与“归”之间寻找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