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万里真吾乡
苏东坡的人生态度是开放的,并且富有不可思议的心灵力量。
他大半生都在行进,羁旅处处。
每到一处,苏东坡必全心投入当地平淡而琐碎的日常生活中,“考其政,察其俗。”
至于当时他个人的处境或是前途,他并非不在意,但这在意却绝无法左右他对生命的真诚。
他总能以他独特的步调和风格面对和消解人生中的每一次考验。
绍圣四年(1097),朝廷再次加重对元祐党人的惩处,四月,苏东坡亦再次因言惹祸。
他在惠州那首自嘲诗,因为透露了“春睡美”的苦中作乐,使章惇等人决心再度迫害。
于是以苏东坡托意讥讽朝政为名,再次将其贬谪:“责授琼州别驾,昌化军安置,不得签书公事”,被命即行。
六十二岁的苏东坡再度被放逐,发放到更加遥远、“民夷杂糅”、更为荒蛮的儋州。
四月十九日,苏东坡携幼子苏过离开惠州,六月十六日登舟渡海,七月二日左右到昌化军贬所。
这趟旅程狼狈而沉重,苏东坡深信此去将真的无法生还了。
苏东坡自惠州乘舟沿龙川江,经博罗进扶胥。
舟泊广州东郊扶胥古镇时,他与前来送行的亲友分别,尽管子孙们不知所措,苏东坡显得十分平静。
如今,无论怎样的贬谪已经不能使苏东坡颓丧了。
他现在看起来有一点逆来顺受。
自然苏东坡的平静里也饱含失望,他当然知道这次穷途末路大概是永别。
苏东坡于是抱着荆轲般的心情前往。
他同长子苏迈诀别,预备将来老死儋州。
苏东坡已思虑周全,打算到了海南后,第一件事准备棺材,第二件事寻找墓地。
他还给儿子们留下手书,嘱咐他们不必牵挂,自己死后即随遇而葬身海外。
然而苏氏子孙无法这样平静,临别之际,他们都将痛苦的眼泪一再滴落在滔滔江水之中。
或因赴死的心境,或因年迈奔波的劳累,苏东坡沿途极少为文。
从广州出发,苏东坡计划行程为:泛舟入西江,迂道鹤山转经开平、新兴赴琼。
整个行程比较迂回。
至鹤山古劳时,“值潦水暴涨,不能进,止于石螺岗。”
石螺岗位于西江西侧,距鹤山县城二十五公里。“冈前危石饮江,奔涛拍岸,东望则澄江如练,一碧千里。”
但苏东坡此时无心赏此景色。
鹤山人闻听苏东坡至,苦苦相留。“行山中,士人竞延,留为筑亭以居。”
然而苏东坡只能婉拒。
他悲伤地、却又义无反顾地奔赴滔天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