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塔》一开始,就是以幼童沈琵琶的眼,扫射那个不断沉下去的灰扑扑的成人世界。看着母亲杨露和姑姑沈珊瑚打理行李出国如海洋般无穷尽的颠簸悲恸,父亲沈榆溪阴暗杂乱房间里的烟雾缭绕,姨太太带来的蓊郁却绝望的热闹。在宅子另一个日光永远照不到的潮湿角落,厨子花匠男工闲散地赌钱,婢女老妈子做藤萝花饼吃,老婆子们解开裹脚布洗小脚,不厌其烦地讲起白蛇法海雷峰塔的传说,带着鬼鬼祟祟的神气……幼时往事还历历在目,即使离她那么遥远,那么遥远,远在她记忆的黑洞中,靠近不得:连光都不放过,过去未来,前吞后咽。
漂亮的大眼睛弟弟,因为跟姐姐长得很不一样,被家里别的人怀疑他的出处,怀疑是一个会唱歌的意大利人跟他母亲**的产物。而且这个弟弟到17岁的时候就病逝了。《雷峰塔》和《易经》令人惊悚的情节还有:姑姑与母亲在异国“共侍”同一个男人;大爷偷偷纳了丫头吉祥做妾,在外面又建了一个家,生出儿子还把照片寄给大婶看,说是吉祥跟了南京的一个男人;港战期间,琵琶跟着同学们一起去做护士;姑姑与表舅妈的儿子绪哥哥陷入不伦之恋,临了为搭救表舅,姑姑把嫂子的钱全部填进去,姑嫂心生裂隙依然同居一个屋檐下;母亲一个晚上就在牌桌上输光她误以为女儿的卖身钱800元;香港失守后她跟着同学们去人去楼空的老师家洗澡把比亚兹莱的画册撕下藏起来带回去;校医勾结外人趁着黑夜一车一车地往外拉货卖,最后把一个伤员杀死灭口;作者为了早点回到内地,不惜拿这个“秘密”前去威胁校医帮她搞几张回上海的船票,结果真的成功了;回上海的那艘轮船上竟也有梅兰芳同行……
《易经》有一个情节,正读香港大学的琵琶生活拮据,历史老师布雷斯代好心资助了一笔800元的学费。这时母亲杨露从国外回来探亲,琵琶将款交给母亲,后来竟无意间发现母亲轻易把这笔钱输在牌桌上了。杨露以为女儿必然是以身体做了交换,催促琵琶亲自前往老师处道歉,之后还偷窥琵琶入浴的身体,想发现异状。这事情使琵琶感到羞辱极了。
比之让张爱玲狼狈灰心的胡兰成,母亲更是贴在她皮肤上的蚤子,她不敢去抓,一抓,就会溅起血来。“雷峰塔”一词,囚禁女性意味浓厚,《易经》里有一段描述母亲当年被迫结婚时的隆重花轿婚礼:“每一场华丽的游行都敲实了一根钉子,让这不可避免的一天更加的铁证如山”,“他们给她穿上了层层的衣物,将她打扮得像尸体。死人的脸上覆着红巾,她头上也同样覆着红巾”。“她被献给了命运,切断了过去,不再有未来。婚礼的每个细节都像是活人祭,那份荣耀,那份恐怖与哭泣”,这里哪有婚礼的旖旎明艳,分明是挤满死亡的皱纹与诅咒,简直让人不寒而栗。张爱玲和母亲一样,奋力想挣脱传统的枷锁,却因其锋利的齿沿磕伤了好几个人。女儿总是复制母亲的悲剧,日日夜夜地唱,苟延残喘不知疲倦,加之母亲施加给张爱玲的自卑自伤,雷峰塔于是轰然倒塌。
“琵琶尽量不这样想。有句俗话说:‘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她会报复她父亲与后母,欠母亲的将来也都会还。”父母罩在琵琶身上的阴影她一辈子都没驱散。人之不自由,挣不脱的多是人与人之间亲情、友情、爱情——所有别人为你的付出。然后被紧紧地捆在一起,生于温情,死于温情。她也想爱一个人,非常想。但所有她曾试图去靠近的人都乌泱泱坍塌在她面前,溃不成军。晚年的张爱玲幽闭茧居,爱的安亡,使她成了守墓人。于火树银花的冷凉夜色中,她用孱弱如柴的食指和拇指捏起牙牌,一手卜出早已熟稔于心的真相,一手托起深不可测的夜。彻头彻尾的昏闷、恐怖、心酸、幻灭,像脏玻璃上的一层厚厚的雾气,叫她看不见回去的路。这次,和胡兰成无关。
每个人性格中的阴晦面几乎都可在其童年经历里探寻出答案。张爱玲后来的“怪”、别扭、孤僻,皆因母亲给她留下的重创多年以后还在她身上。人生中若发生了某些事,便有一道门被永久关闭。这就是损伤。母亲在张爱玲的成长过程中是缺席的,但却长期被她视为“圣女”一样的存在,“我把世界强行分作两半,光明与黑暗,善与恶,神与魔。属于我父亲这一边的必定是不好的”,然而,父亲的堕落荒唐并没有伤过她的心,因为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对他人有需索,才终成恐慌;对他人抱期许,才有失望的可能性。与之相反的是,对他人的容纳,会救赎自我的安宁;对他人感到怜悯,方能成为容纳所有沧海一粟的无垠,摘取宽恕的果子。我们往往以爱为名来挑战人性中畏缩狭窄的边缘,必然破绽百出。置身事外,反倒不易画地为牢。所以她有时候也喜欢“鸦片的云雾,雾一样的阳光,屋里乱摊着小报”[343],这些都给她家的感觉,父亲“在寂寞的时候”喜欢她。属于母亲的这一半则是全部美好之所在。而在现实人生中,那些琐屑的难堪,尤其是钱,使她了解了母亲的为人,母亲的形象濒于瓦解,并最终**然无存。“这时候,母亲的家不复是柔和的了。”
《雷峰塔》起首是母亲出国离弃了她,《易经》的结尾则是她战事中拼了命回到上海,回到那栋母亲曾住过的公寓。“打从小时候开始,上海就给了她一切的承诺。”“我回来了,她道。太阳记得她。”这几句话里隐藏了太多对母亲小心翼翼的眷念,这份眷恋可以在静默中,没有任何声响和要求地存在,暗中点燃的小小火焰,只用来温暖她卑微的灵魂。除此以外,《易经》用了极大的篇幅着墨母女之间,这是张爱玲早期作品不曾有过的。《雷峰塔》起笔于1957年,正是她母亲去世前后,是否也说明了什么?后来的她沦落至那般的自私而不信,即便给予,也要在千般地确认能够不被辜负之后。爱着他人,只是为了证明别人能够爱自己。“他喜欢过她,照理她不会忘记,喜欢她的人太少了。”她生来带着欠缺降临世上,一生就像带着一种注定。母亲是她命途之中的一个巨大地堑,黑的裂缝触目惊心地横在路上,深不可测,一直劈入地心去。或许她常常一整日地独坐,千百次地问,母亲为什么要以那般冰冷不留情面的方式对待自己呢?甚至骂她“猪!”回答她的声音除了墙上的挂钟又咔嗒一声走过一秒之外,仍然是阒静。这永远是没有答案的提问,她到底不能够变成母亲想要的样子,成为她的希望。但凡想到这里,她心里便有隐隐的恨意。
这是个发了霉的故事,刻着凹凸有致的碑铭,关于爱或者恨。它被张爱玲缠绕煎熬地反复咀嚼、书写,一言难尽,尽处已然换了天涯。那些她不忍目睹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她的不堪而延迟了脚步。她在试图遗忘却又贪婪的回忆中惨烈无比地继续生活下去。这是种记得与遗忘之间流盼的浮躁姿态,向死而生。写作是何等伤人且自伤的行当,回忆里几番欲说还休事,尽付无常,现如今只留下她一个活口来见证它们曾经的存在。张爱玲的第一炉香和第二炉香都已烧完,故事也该完了。再也不需要相互苛求,中伤。那些彼此都将自己对命运的怨恨发泄给亲人,并且因此刻薄相待的日子,终将在那个童女四岁时就怀疑一切的眼光中式微、朽烂、湮灭,然后被原谅。
“《雷峰塔》和《易经》就像是《红楼梦》的民国版或者续集。眼看它起高楼,眼看它宴宾客,眼看它楼塌了,遗老遗少和他们的儿女同舟一命,沉沦到底。”[344]
在50年代,张爱玲的双语写作还是比较顺利的,《秧歌》等是很好的例证。可是她60年代的《少帅》《易经》和《雷峰塔》的写作和出版受到挫折。在1957-1964年间给宋淇夫妇的信中,她屡次说到书卖不出去。1965年给夏志清的信里说这些小说出版受阻的原因是“语言障碍外的障碍”,此前在1964年11月21日给夏志清的信里面说:“我一向有个感觉,对东方特别喜爱的人,他们所喜欢的往往正是我想拆穿的。”这话应该看作是理解张爱玲的中国故事、中国书写的一把钥匙。夏志清对此也感慨良多。因为他受西方文化的影响,他在美国也是努力想“拆穿一些传统中国的东洋镜”,但是势单力薄,那个时代新儒家是热门,而五四时期提倡的批判精神反而被看作是过时的。[345]“《秧歌》《赤地之恋》命运与《雷峰塔》《易经》的截然相反,使我们大概有理由相信,东方主义是张爱玲五六十年代遭遇传播困境的主要原因。张爱玲并非没有能力写出美国人懂得且愿意接受的英文作品,她的寂寞和固执,透露了其骨子里的清高和自信,而这大概也是张爱玲与林语堂的差别。”[346]张爱玲比林语堂有更多的中国元素,但有一点生不逢时。
六十、赖雅谢世
赖雅已经完全不习惯没有张爱玲的生活了。在张爱玲居住香港的日子里,他度日如年。多次写信催她回来。眼下他得到张爱玲的来信,得知她将返回,十分兴奋。尽管张爱玲的信中明明告诉他到达华盛顿的时间是3月18日,可他17日那天就按捺不住自己,一个人跑到机场去了一趟,虽然他明明知道是明天而不是今天。第二天,他和霏丝去接到了张爱玲,把她带回了他们的新家——第6街105号的一个叫皇家庭院的公寓里。夫妇俩还不顾大风,游览了国会大厦和国会图书馆。
他们的新居距霏丝家和国会图书馆都比较近。街道干净,环境清幽。赖雅陪她一起去国会图书馆申请了一个座位,他自己也早有一个座位,随后她又查出了写小说《少帅》的所需材料。晚上,他们到了霏丝家用晚餐。霏丝的丈夫迈尔文(Melvin)是史密斯索尼亚学院(Smithsonianlnstitute)的海事历史学家,张爱玲与他一起谈过关于中国海轮的话题,而她的海船知识恐怕也仅限于与她祖父张佩伦海上战败相关的内容吧。霏丝与张爱玲年龄相仿,在华盛顿芭蕾学校(AcademyofWashingto)工作。他们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快读大学了,小儿子也过了十岁。
霏丝家至少每周都要邀请一次赖雅和张爱玲去小聚、用餐,赖雅乐此不疲,与孩子们一起下棋、看棒球比赛、讲故事,他寻找到了老年的欢乐。但张爱玲很少同行,总是以胃病等理由推托。她本不喜欢应酬,哪怕是亲戚间的应酬;她还觉得自己无法回请他们。此外,她与霏丝年龄接近,共同拥有着赖雅这个老年男人,一个是他妻子,一个是他女儿,在名义上张爱玲是后母,这是一个令她尴尬的角色。60年代初,霏丝曾经问张爱玲,对1949年后新中国有什么看法,张爱玲并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对一个女人来说,没有一个社会比1949年前的中国还要坏。”[347]
当然,张爱玲还在忙于写作,她要积蓄更多的时间思考和运笔。常常白天她和赖雅去图书馆,一起去购物,一起做晚餐。他们也仍然光顾电影院,不过次数比前几年少多了。
赖雅还是一如既往深爱着爱玲,他瞧她睡着的时候,觉得她的脸真美。他将一天傍晚步行回家的情景描绘成:“走向他的家,他的光明,他的爱。”[348]
但赖雅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时有小病大病的折磨,打针吃药,有时还得住院。这可苦了他最亲近的两个中年女人。她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和家务,但在照顾赖雅的问题上是不遗余力的。糟糕的是,1963年7月的一天,赖雅从国会图书馆出来时,不慎摔倒,摔断了股骨,随即又中风,他完全不能活动了,只能卧床休息。赖雅生活的最后几年,健康状况一直很糟糕,所以他在日记中经常写到疾病和死亡。“如何好好保持状况?死亡”“死亡:沉重的心重击,身体在发抖,睡眠或闭眼,已经是长眠了,并且不再醒来”这样的句子经常出现在他日记中。[349]摔跤中风后日记中止。之后几年一直是妻子和女儿的累赘,他满心的愧疚。
张爱玲自己也是小病不断,她的眼、牙、足都有毛病,常常要看医生。在经济方面,夫妇俩都有版税收入,但数额甚小,加上赖雅每月52美元的社会福利金,这是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从香港回来之后,她把台港之行写成一篇散文:AReturier(《重回前方》),有300美元的稿酬。但在1964年夏天,她的主要经济来源断了。香港电懋电影公司的靠山,一位新加坡富翁在6月20日的空难中丧生。电懋公司随后解体,作为公司制片人的宋淇也不得不另谋他途。失去了宋淇的牵线搭桥,张爱玲也就失去了与香港电影业的联系,也就失去了来自香港的可靠的收入。
面对经济的压力,张爱玲又决定搬家,搬到黑人区中的肯塔基院(KentuckyCourt),这是政府的廉价住所。张爱玲还与美国新闻处接洽,觅到了一些翻译任务。这时麦卡锡已被美国政府召回在华盛顿工作,并给她开付最高酬金。在张爱玲的海外生涯中,麦卡锡多次给予她经济和事业上的帮助。此时,麦卡锡在“美国之音”广播电台负责。他介绍张爱玲为电台做一点“散工”(Purchaseorder)。她为“美国之音”编了好几个广播剧。第一部是把陈纪滢的长篇小说《荻村传》改编为每半个小时播出一节的连续性广播剧。随后又改编苏联著名小说家索尔仁尼琴的成名作《伊凡生命中的一天》。原作刚出版一两年,“美国之音”就十分重视它的价值。伊凡是个农民,从德国军人的手中逃回后被当作奸细遭逮捕,判十年徒刑,在西伯利亚做苦力。小说写的就是伊凡这十年中的一天。张爱玲把它改编为六幕,分三次播出。没有太多的连续性的情节,没有人为夸张的戏剧性**,以平实的对话表现原作的写实风格。“美国之音”还请她改编过索尔仁尼琴的另一部作品,《玛曲昂娜的家》,以及莫泊桑、亨利·詹姆斯的作品。
负责与张爱玲接洽的是“美国之音”的编辑高克毅。有一次,张爱玲到位于华府西南区V。OA的总部来交稿,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当时的情形,高克毅印象颇深:
果然是一位害羞、内向的女作家,她不肯涉足我们的办公室。我接到外边接待处的电话,出来迎迓,只见一位身段苗条、身着黑色(也许是墨绿)西洋时装的中年女士,在外厅里徘徊,一面东张西望,观看四壁的图画。那天我回家告诉太太,梅卿说:“啊呀!爱玲是我在上海圣玛利的中学同学呀。”当时我们就跟她接头,要请她吃饭聚一聚,可是被她委婉而肯定地推辞掉。[350]
不多久,高克毅为谈稿子的事,到东南区宾西凡尼亚大道附近张爱玲租的公寓去登门拜访,他很想能见识一下曾经大名鼎鼎、如今悄无声息的赖雅,但被张爱玲婉拒了。她说赖雅卧病在床,不能会客。
赖雅确实不能出来会客了。他瘫痪了两年,大小便失禁,张爱玲苦不堪言。她没有汽车,也不会开车,每次需要送赖雅到医院时,就找霏丝帮忙。张爱玲在起居室安置了一张行军床,以便自己能随时照顾赖雅。她既要做护理工作,又有翻译任务,十分劳累,家里也充满了压抑的空气。张爱玲又一次陷入了困境。
正在这时,张爱玲得知地处俄亥俄州牛津镇的迈阿密大学正在招聘一位驻校作家,她的心思活动了。她在印第安纳大学的一次会议上认识了刘绍铭、庄信正等比她年轻的同胞,曾托他们帮着介绍“适当的差事”。刘绍铭和两位师兄当年6月在印第安纳大学一个会议上跟张爱玲第一次见面,“那天,张爱玲穿的是旗袍,身段纤小,叫人看了总会觉得,这么一个‘临水照花女子’,应受到保护。”前一个月他们已经有过书信往来。“由此可以推想,她在印大跟我和我两位学长见面时,境况相当狼狈,如果不是在美举目无亲,她断不会贸贸然地开口向我们三个初出道的毛头小伙求助,托我们替她留意当差适当的差事。”当时为张爱玲奔走的还有刘绍铭的前辈罗郁正教授,他替张爱玲求职的信函都留有副本。但可惜不果。[351]
他们几番努力,迈阿密大学同意聘用张爱玲,时间为七个半月,月薪约千元。她很想决计前往,以寻求个人的发展,但眼下赖雅的病情已无好转的可能,这使她不知所措,犹豫不决。她与霏丝商量,能否由霏丝负责照顾赖雅。但霏丝实在太忙,无暇把照顾赖雅的事全包下来。张爱玲又请两个相邻的黑人女性照看,以付费的方式,但赖雅大小便失禁的问题使她们难以保持公寓卫生,所以也难以说服。这样,麻烦还是由张爱玲自己来解决,她决定“双肩挑”。她到迈阿密大学去了不久就回华盛顿来带走了赖雅。
1966年9月17日。他们寄居在牛津镇一个小规模的女子贵族学院。在20号那天,她给刘绍铭写了一封信,说自己虽然生病了,还是支撑着参加校长为自己设的晚宴。但害怕因为自己不善于交际,让刘绍铭帮她在迈阿密大学建立的友好关系破坏了。后来向当天参加晚宴的朋友打听张爱玲赴宴的结果,是张爱玲不仅迟到,还对请来为她接风的客人爱理不理。[352]
在这年10月份的《迈阿密校友会》上,刊登了一则消息:TopeseAuthoress:Miami’sWriter—In—Residence(《一流的中国女作家,迈阿密驻校作家》),并报道说张爱玲是迈阿密大学的第一位外国人担任的驻校作家,还附有她的创作介绍和照片。迈阿密大学并没有给张爱玲安排授课的任务,但希望她能每周与教职员和学生交谈几小时。张爱玲去迈阿密大学任住校作家时的接待人、英文系教授华尔佗·哈维荷斯托(WalterHavighurst)邀请她参加他的研究班,几次提醒不要缺席,她一次也没去过。她只在迈阿密大学英文系研讨会上宣读过中文翻译历史的论文,还做过一个公开演讲《中国政治对知识分子的影响》。在11月4日给夏志清的信中,她谈到自己不大会周旋,在迈阿密大学,除了和Badgley教授有过接触之外,跟其他人很少见面。“最初上两课是Badgley的学生,他对我很失望。后来好点,但远没有摸着窍门。Ferd久病,我在华盛顿替他安排的统统被她女儿破坏了,只好去把他接了来,预备在附近城里找个公寓给他住着,另外找人每天两次照料,但迄未找到人,在我这极小的公寓里挤着,实在妨碍工作,与华府时不同。”[353]
“她竭尽全力只忙于自己的写作和照管赖雅,无闲他顾。大学里的官员们自然因为她在校园中不肯露脸而失望。他们当然不可能事先知道,张爱玲是20世纪最少露脸的作家之一。而对张爱玲来说,她可能觉得这就像是再一次生活在文艺营中,除了笔耕不辍外,并无其他义务。由于大学仅提供公寓的住宿条件,以及适量的车马费,而不支付薪水,因此,她觉得在校园中当一名驻校作家并没有什么义务。”[354]
“不管我多照顾自己,体重还是不断减轻。这是前途未明、忧心如焚的结果。你和你的朋友虽常为我解忧,但情况一样难见好转。”在给刘绍铭信中,流露出身心疲惫、心焦力瘁之感。[355]1967年4月,张爱玲带着赖雅悄悄地离开迈阿密大学前往剑桥。位于麻州剑桥的赖德克夫大学邀请她去工作,该大学是哈佛的姊妹大学。张爱玲在其研究所专心翻译《海上花列传》,这是夏志清推荐她申请并获得了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的项目。张爱玲的工作性质是“独立研究”(FellowshipGrantforIudy)。
这时的赖雅已病入膏肓,无药可施了。他瘦得不成人形,但意识还是清醒的。他决不愿拖累霏丝和张爱玲,但事实上他拖累了她们很长时间,对此他深表感激也深感抱歉。他的一个表亲专门来看望他时,他把脸转向墙壁,并坚决要表亲离开,他不愿别人为他难受。
1967年10月8日,赖雅离开了人间。他的遗体火化后没有举行葬礼,骨灰转交给霏丝并由她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