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七(少游)、黄九(庭坚),风流浪**,世人皆知。而这两人,恰好正是在朝堂上和苏轼站得最近的。
苏轼及其小团伙为什么讨人嫌
秦七黄九,好泡青楼,泡过了还要写艳词以记录之。
黄九写艳词,用语鄙俚,近乎小黄文。如《千秋岁》云:“欢极娇无力,玉软花欹坠。钗罥袖,云堆臂。灯斜明媚眼,汗浃瞢腾醉。奴奴睡,奴奴睡也奴奴睡。”秦七长得帅,到处留情,连道姑都要挑逗。[72]给和尚写诗都要炫耀自家窑子逛得多,被时人目之为“经常犯贱”[73]。
私生活不检点,乃京官之大忌,不知送多少条小辫子给别人抓。苏轼从不规劝他们,反而大加赞赏,觉得真有他年轻时候的风范呀!正所谓:“回首长安佳丽地,三十年前,我是风流帅。为向青楼寻旧事,花枝缺处余名字。”[74]一行人等,甚至干出了结伴去观赏女人小脚的无聊事情。
“从其游者,皆一时轻薄辈,无少行检,就中如秦少游,则其最也。诸公见他说得去,更不契勘。当时若使尽聚朝廷之上,则天下何由得平!更是坡公首为无稽,游从者从而和之,岂不害事!但其用之不久,故他许多败坏之事未出。”
“但教东坡作宰相时,引得秦少游、黄鲁直一队进来,坏得更猛。”[75]
很多年后,古板刚正的朱熹,对苏轼这一伙人极为不喜,甚至说,若苏东坡得势,则必然为祸天下。对于喜爱东坡的现代读者,这是不可思议的论点。但这也并非朱熹个人的偏见,这是两宋朝堂上大部分人的看法。
元祐年间,苏轼受召为翰林学士,又任兵部尚书、礼部尚书,眼瞅着有望挺进相位了。
翰林学士,号为“执政四入头”之一[76]。兵部尚书、礼部尚书,离宰相也就差临门一脚了。
然而就在此时,新党、旧党、无党派、不清楚背景人士,不约而同地对苏轼发起了攻击。似乎所有人都在阻碍他被“重用”,所有人都在说:苏轼“不堪大用”。
为什么?因为学士总是“一肚皮不合时宜”,还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得看他到底怎么个不合时宜,又是怎么个“秀”法。
举个例子。苏轼在为馆阁主持入职资格考试时,出了一道题,问:“王莽和曹操这二位,谁抢天下更难一点啊?”
好家伙!所有的御史都蹦起来了:王莽与曹操这种众所周知的篡国大奸贼,你去问考生他们该怎么篡?这是要疯啊!其心可诛啊!
进而又牵扯到对苏轼政治主张与学术思想的攻击——苏轼实非一正统儒者,他的政治思想,更倾向于战国时的纵横家;他的学术思想,糅合了太多的佛、道,最终能达成一种纵横捭阖、圆融灵活的势态。然而,作为一家之言没有问题,如果当真被推行于天下,这绝对是一个成熟保守的儒教礼法国家不能容忍的。
君子先修身,才能齐家治天下。再从小节上,举个小例子:
嘉祐二年,苏轼参加礼部考试,文章深获主考官好评。文中用了一个典故,考官不知出处,皆自惭孤陋。放榜后,考官忍不住去问他,典出何处?答道:“想当然耳!”
这个回答,真是十二分的洒脱俏皮可爱。但是,设想一下,作为朝廷重臣,这种“想当然耳”作风,是不是也相当地让人怀疑,觉得靠不住?
苏轼是可爱的,他好奇心旺盛、有生活情趣、亲民、善良、乐天派、好讲故事、好开玩笑、富于人道主义精神……两宋的名臣良相,全绑在一块儿,都没他一个人可爱。
然而,这只限于他是一个普通臣子的时候。当他手握权柄,宰执天下,这一切,都不再是优点,而被视为致命的缺陷。
臣子们都很担心,已经在变法与反变法斗争中元气大伤的国家,再让苏轼这样活泼轻佻、狂放妄为,且具备民间号召力的人上台,他会不会脑洞大开,胡作非为,折腾得更不成样子?
“文章学问中外所服,德业器识有所不足”[77],当个文学词臣也罢,当个大宋全民偶像也好,总之不能让他再往上爬了——这才是朝堂上对苏轼的普遍看法。
再说李格非,是的,他喜爱苏轼的文章,但苏轼之文,天下无人不爱,这能证明什么?我们不如对比一下他们的学术思想和人生“三观”。
李格非以经义起家,而苏轼反对经义取士;苏轼心喜佛、道,又喜诸子百家,热衷战国纵横之术。而李格非做人做文,最讲究的是一个“诚”字,专注于圣人之道、先王之学。无视佛、道,对纵横家更绝无好感,他在《书战国策后》一文中贬斥道:“战国策所载,大抵皆纵横捭阖、谲诳相轻、倾夺之说也。其事浅陋不足道。”
李格非是爱家好男人,生活作风端正。苏东坡才子风流,好喝花酒,侍妾也多。苏东坡身故之后,居然有大太监梁师成跳出来,自认是他流落在外的儿子……
各方面的格格不入,加上李格非本人不攀附、不站队的立场,都决定了,政坛上他跟苏轼其实撇得挺清,离得挺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