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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她的老家 道统传人VS诗疯子(第3页)

鲁宣公的女儿宋伯姬,是历史上第一位公认的贞节烈妇。她被嫁给了宋共公。按照《周礼》,除周天子之外,娶妻当亲迎,就是丈夫要亲自到妻子的娘家把妻子接过来。宋共公并没有亲迎,她就坚决不跟他同床。好不容易才被她爹妈劝服了,共公又不幸早死,她守寡多年,心如古井。忽然一天夜里,宫殿失火了。侍女们喊:“夫人快跑!”伯姬岿然不动,道:“我们妇人家,傅母不在身边,是不能够在夜间出门的。”傅母来了,伯姬还是不走,说:“保母还没来。”最后,她就烧死在屋子里了。

傅母与保母,都是自小陪伴在贵族子女身边,负责养育与礼仪教养的老妇人,贵族女性出门,按礼必须有她们陪伴。《春秋·穀梁传》对此事大加赞美道:“妇人以贞为行者也,伯姬之妇道尽矣。”

在鲁国,这种“死心眼儿”也不止伯姬一个特例,也不是女性专利。《庄子·盗跖》里写了一个故事,说鲁国有个叫尾生的男子,与姑娘约了在桥下相会,姑娘没来,洪水先来了,大家叫他上来,他坚决不干,就抱着桥柱子淹死了。鲁人把他当成“守信”的典型来纪念——说真的,姑娘们若碰到这样的男青年,感动是可以的,嫁不嫁还要慎重考虑。

鲁国的女性宜室宜家,贫穷、疾病、衰老、死亡都难以改变她们对家庭的忠贞。鲁国的公主出嫁到国外,也很少惹是生非,但因为拘泥于礼教,性格柔顺,加上国力不行,娘家撑不上腰,在礼崩乐坏的“虎狼之世”,又往往更容易成为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

齐国出才女美女,艳妻女杰;鲁国出贞女烈女,贤妻良母。齐国女人肆意自我;鲁国女人更愿意以自我奉献为人生价值。身为女儿、妻子、母亲,她们以不同的方式参与了社会发展,影响着文明的进程。

东州逸党与泰山学派

秦皇扫六合,中国进入大一统时代。列国纷争,都成了历史烟云。齐鲁之地,经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文化裂变与融合,山水激撞,一代又一代出了许多人才。

汉魏时期,出学者,出文学家,出高官,出谋略家。

还是《汉书·地理志》上说的:“汉兴以来,鲁东海多至卿相。东平、须昌、寿良,皆在济东,属鲁。”汉代儒学崛起,儒家经学人才往往能得重用,经学与仕宦从此结合起来,开启了“学而优则仕”的传统。西汉的丞相,按籍贯或出生地计算,大约有三分之二的人属山东。

硬币的另一面,是东方朔、左思、祢衡、诸葛亮,是“建安七子”中的四子——王粲、徐干、刘桢、孔融。和鲁地的学人达官不一样,这些文人与谋士们,发扬的是放诞多智的齐风。

到了隋唐,出“响马”,响马翻身就是开国元勋,草莽招了安就是国之栋梁。瓦岗寨中一炉香,凌烟阁上功臣图:程咬金、徐敬业、罗士信、单雄信、秦叔宝……我们儿时津津乐道的隋唐英雄,很多都是山东人。

经过五代乱世,到了宋代,不仅照例出文人、学者,也出好汉:“闲言碎语不要讲,表一表好汉武二郎”,附带着还有西门庆、潘金莲两位大名人——武松刚直尚武,西门庆官商结合,潘金莲风流绝色,地域文化在他们身上打下了不同的烙印。武松上了梁山,好汉聚义,便要受招安,走曲线救国的道路……小说家言都有现实基础,这片土地上的人,无论贵贱,心中都有着强烈的家国执念与参政热情。

时间到了北宋,李清照生活的时代。

李清照是京东路齐州人。

齐州古属齐国,齐州是京东路一带的文化中心。齐州就是济南,李清照的家乡。

“齐故为文学之国,然亦以朋比夸诈见于习俗。今其地富饶而介于河岱之间,故又多狱讼,而豪猾群党亦往往喜相攻剽贼杀,于时号难治。”

以上是文学家曾巩在齐州当地方官时的感受[40],他说:齐州自古是文学之国,然而热爱文学并不意味着就是谦谦君子,这里的人,文好讼,鼓唇摇舌打官司;武好斗,聚众斗殴,打家劫舍,真的很难管理啊!

以齐州人范讽为首,出了个叫“东州逸党”的诗派。东州逸党的诗歌特色有三点:曰豪,曰狂,曰逸。这帮人日常的作风是:聚众狂饮,喝醉了就写诗,说胡话,抨击时政,指点江山,视礼法为无物。[41]

东州逸党的党众还有石延年、刘潜、贾同、李冠、李芝、杜默、张方平等人。在朝和在野的,互相呼应,一人文坛掐架,众人纷起助拳,凶猛得很,所以这个诗疯子小集团,慢慢地,就很让正统文坛讨厌了。

颜回的四十六代孙颜太初写了一首《东州逸党》的诗,把他们臭骂了一顿,说这帮人放浪形骸,不知尊卑,无视纲常,呼朋结党,严重影响了社会风气,不能再放任了,必须统统抓起来,最好砍一两个脑壳,才能保证大宋长治久安。

“东州逸党”就是颜太初给该团伙起的名字,本意是批判的,结果竟成了这个诗歌流派在文学史上的正式名称。

该诗歌流派中,有一位叫杜默的,擅写古风歌行。学者石介是他的老师,老师欣赏学生,说:“放眼我大宋文坛,石延年是诗豪,欧阳修是文豪,杜默是歌豪,是为三豪也!”杜默就把自己的诗集命名为《诗豪集》。欧阳修也很谦虚地表示,能够与杜默相提并论,真是光荣。结果有一天,苏轼就来拆台了,说:“默之歌少见于世,初不知之。后闻其篇,云:‘学海波中老龙,圣人门前大虫。’……吾观杜默豪气,正是京东学究,饮私酒,食瘴死牛肉,醉饱后所发者也。”[42]

“我听闻杜默的盛名,找来作品一看,都是什么‘学海波中老龙,圣人门前大虫’……呵呵,依我看,他的豪气,就是京东路上的老学究,喝多了私酿酒,饱餐了疯牛肉之后的一通嚎叫吧!”不愧宋代“毒舌”第一人,苏大胡子这话太刻薄。不过,论起东州逸党的文学成就,也确实不算高。豪、狂、逸之余,或失之于粗率。成员们因为纵酒任性,蔑视礼法,仕途上也往往不如意,比如杜默就终生潦倒,直到晚年才弄到了一个小小官职。

杜默同时还是“泰山学派”的成员。

“泰山学派”是个很正经很严肃很高端的儒学团体。杜默的老师石介,就是“泰山学派”的创始人之一。

石介是兖州奉符(今山东泰安市)人。仁宗天圣八年进士,为人极是刚直,针砭时弊,无所讳忌,包括好脾气的仁宗皇帝在内,大家都不喜欢他那张嘴。所以仕途坎坷,死后还被政敌诬陷,说他是诈死,其实是要里通外国谋反。幸亏亲友弟子数百人联名以项上人头作保,才没被朝廷把棺材挖出来验尸。

与世多违的石介,却是儒家道统的最坚定捍卫者。他声称:尧、舜、禹、文、武、周、孔之道,是人世间唯一的正道。

泰山学派的另一位创始人是孙复。孙复是晋州平阳(今山西临汾)人,四次科举不第,隐居泰山讲学,天下学人士子翕然师之,世称“泰山先生”,学派由此得名。

程颐《回礼部取问状》记:“孙殿丞复说《春秋》,初讲旬日间,来者莫知其数。堂上不容,然后谢之,立听户外者甚众。当时《春秋》之学为之一盛,至今数十年传为美事。”[43]

孙复师从一代名臣范仲淹。他的儒学研究,不再走汉唐学者章句训诂的老路,而是将关注点放到了内容本身,阐发经书中的义理内涵,以经世致用。他这种解读经典的方式,别开生面,带动了大宋学术界的新潮,特别吸引年轻人。

将“经世致用”的重要性,提升到博学与文采之上,这也正是北宋科举取士的变革方向。所以孙复等人的学术思想,根本上是和王朝的政治气候相洽的。

“虽未能深于圣经,然观其推言治道,凛凛然可畏,终得圣人意思。”[44]道学家朱熹曾这样评价孙复的学术。以孙复、石介为代表的泰山学派,当仁不让,自信传承着的正是古代“圣人”们的思想——“吾学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荀卿、扬雄、王通、韩愈”[45],是儒家道统的在世传人。

他们反对隋唐以来的词赋取士,认为读书人首要任务是遵循“仁义礼乐”,做儒家伦理的忠实卫士。他们讨厌佛教与道教的“虚妄”和“无君无父,无君臣之礼”,强调皇权神圣,上下尊卑等级不可触犯。

群儒奋起,扫旧出新,开两宋理学先河。泰山学派门下弟子,很多都成了当世的著名学者与未来的朝廷重臣,具有巨大的社会号召力与政治影响力。

和蔑视礼法的“东州逸党”相比,泰山学派实在是太正统、太主流、太政治正确了。奇妙的是,二者的成员却互相重叠,来往密切。看似水火不容,却彼此交融,共鸣为齐鲁大地上的文化脉动。

李清照就是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出生的。追前贤风骨文采,集天地灵秀之气,得齐风鲁雨之长而摒弃其短——

她学养深厚,诗文浑朴、雄奇,写下“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铿锵诗句,是典型士大夫的风骨;她写《词论》指点江山,在男性统治的世界里,以才华争锋,又分明是奇才异士的恣肆;她端庄自持,进退有据,是礼教培养出来的淑女;她聪明好胜,喜饮酒,擅博弈,又有着齐女的风流余韵。

不是古板的道统传人,亦非狂放的诗疯子,而是让两种文化气质在灵魂中达到调和与统一,最终绽放成这片土地上最美的一朵文学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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