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幽怨从前何处诉——君臣恩怨02
其三,在西南边疆,平定西蒙古势力对西藏的进犯,驻军西藏,册封班禅额尔德尼,设驻藏大臣,稳定清朝对西藏的统治。
其四,在西北边疆,最让康熙头疼的是以噶尔丹为首的准噶尔部这股反清势力。
从历史上看,清政府对待西北少数民族的态度和对待沙俄的态度是不同的:沙俄是外敌,对外敌,康熙采取了坚决的武力抗击政策;而对西北的少数民族问题,康熙采取的首先是“宣抚”的态度,恩威并施。
再者,蒙古是清朝的北方“长城”,康熙的祖母孝庄太皇太后就是蒙古族人,因此清朝与内蒙古(漠南蒙古)的关系向来比较亲近。但外蒙古(漠北喀尔喀蒙古)和西蒙古(漠西厄鲁特蒙古)由于噶尔丹的插手,形势变得复杂起来。
噶尔丹是西蒙古四部之一准噶尔部的首领,他不断挑动战争,扩张势力,袭击外蒙古,并进一步威胁中原。对待蒙古问题,康熙采取了两手抓的战略:一方面打击噶尔丹的势力,另一方面则笼络外蒙古各部,尽量削弱噶尔丹对其他蒙古各部的影响。也就是说,他希望能够通过和平方式安抚外蒙古,使他们归顺清廷。如果和平方式不能达到目的,再实施武力征服。
梭伦正地处蒙古西端比较敏感的地带,在这里活动的几个少数民族部落一方面受制于准噶尔部,一方面又表示出归附清朝廷的意思,正是摇摆不定的时候。纳兰奉命出使梭伦,秉承康熙“宣威蒙古,并令归心”(《圣祖圣训》)的政策,既要探清这些少数民族部落的虚实,又要显示清朝廷的威信和安抚的诚意。在这些部落的态度还不明朗的时候,康熙很有可能暗中授意纳兰随机应变:如果他们确实一心归顺,那就和平安抚;如果他们发动叛乱,那就用武力征讨。这也是康熙一贯的“乱则声讨,治则扶绥”的方针。
因此,纳兰这次宣抚梭伦各部落,并不是单枪匹马孤军深入,而是率领了数千军马,做好了文和武的两手准备,浩浩****,向西边开拔。
长途跋涉,要翻越高山,要穿过沙漠,这一路的艰辛自不必多说。那么,纳兰这一次觇梭伦的效果怎么样?
他的同事有一段话可以回答这个问题。这段话是这样说的:“康熙二十一年秋,奉使觇梭伦诸羌,道险远,君间行疾抵其界,劳苦万状,卒得其要领还报。”[147]
这段话前面几句很好理解:纳兰出使西域,路途又远又艰险,但是他日夜兼程,不辞劳苦,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关键是最后一句很值得推敲:“卒得其要领还报。”这句话表面的意思是说,纳兰终于完成了使命,回京后将出使的具体情况向康熙作了详细汇报。可是仔细推敲一下,我们就会发现新的问题了:“卒得其要领还报”,他向康熙汇报的这个“要领”到底是什么呢?
也许这是当时的军事机密,纳兰觇梭伦的过程并没有留下史料的详细记载。但是有这样一个细节值得我们特别注意:就在他奉使觇梭伦回来以后,清朝廷改变了对准噶尔部的态度。
在西北形势还没有明朗以前,清廷对准噶尔是一种纵容姑息的态度;而纳兰觇梭伦回来以后,清廷对准噶尔部的态度变得强硬起来,到康熙二十四年(1685)甚至还处死了噶尔丹派往北京的使臣;而同时,康熙对梭伦诸部落又采取了特别宽容的态度,甚至允许他们深入到黄河岸边来游牧。这说明什么呢?
这说明康熙心中有数了!
他心中有数的原因之一,很可能就是纳兰觇梭伦回来后的秘密奏报:梭伦各部落宣抚成功。他们已经有了明确的态度:愿意和清廷合作,共同对抗准噶尔部。
后来的事实说明纳兰的回报确实是很得“要领”的。因为,就在他出使回来两年后,梭伦各部落宣布正式归附清朝,并且派遣了庞大的使团来北京朝贡。
纳兰宣抚的结果,等于是给康熙吃了一颗定心丸。西北梭伦各部安定下来之后,清朝廷解除了后顾之忧,才能放心大胆地着手处理准噶尔部的问题。
1691年(康熙三十年)四月,康熙帝亲自到达多伦诺尔(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南端多伦县)会盟漠北蒙古各部,和平解决了北疆问题,推行了清朝的编旗等制度,使蒙古各部“咸倾心臣服,愿列藩属”。
安抚好漠北蒙古后,康熙皇帝才得以放手处理西北边疆的准噶尔部。在康熙二十九年(1690)、三十五年(1696)、三十六年(1697)连续三次御驾亲征之后,准噶尔部首领噶尔丹于康熙三十六年兵败身亡,西北边疆也稳定下来。
虽然纳兰已经没有机会亲历多伦会盟的盛况,也没有机会扈从康熙御驾亲征,实现他在战场上“横戈跃马”的雄心,但他在此之前圆满完成宣抚西蒙古梭伦各部落的任务,无疑为康熙后来稳定北疆的战略成功施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从纳兰觇梭伦这一政治事件,我们可以发现两个问题:
第一,康熙没让理藩院插手觇梭伦的行动,而派遣贴身侍卫纳兰完成这项安抚边疆的重大使命,这充分说明了康熙对纳兰的信任。这种非同寻常的信任,正是建立在他们君臣六年朝夕相处的基础之上的。
第二,纳兰能够独立率军完成这项任务,也充分说明了他的政治才干。我们不妨假设一下:如果纳兰能够像他父亲那样长寿,他在政坛上的成就很可能超过明珠。
这样说最重要的一个理由是:尽管侍卫这个身份和纳兰的理想相差甚远,但其实康熙皇帝在对纳兰进行了全面考察之后,应该不会让他长期在侍卫这个职位上“委屈”下去。他让纳兰单独率军去觇梭伦,很可能也是一次特意考察他的机会。
事实上,康熙对纳兰的表现相当满意,也正在找机会准备让纳兰大展其才,“将大用之”。[148]考察清朝历史,由侍卫转任重要职位是完全有可能的。例如索额图就是由正五品的三等侍卫升为正三品的一等侍卫,因在智擒鳌拜中立下大功,由头等侍卫直升为内国史院大学士,后改保和殿大学士,成为权倾朝野的一代名相。
只是很可惜,纳兰等不及这样的机会了,直到最后他去世,也没有能够等到大展其政治才干的那一天。
君臣矛盾之一:用非其志的悲哀
觇梭伦回来以后,建功立业的喜悦又渐渐被日夜忙碌的侍卫生活给淹没了。因此,虽然升任了一等侍卫,但身为皇帝“奴才”的身份并没有得到根本的改变,纳兰内心的矛盾和痛苦不但没有减弱,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更加强烈。这种矛盾,在很多人看来都是难以理解的。因为对于一个臣子来说,能够像他这样“日睹龙颜之近,时亲天语之温。臣子光荣,于斯至矣”(《与顾梁汾书》)。别人都觉得皇帝高高在上不可亲近,可纳兰却是天天不离皇帝左右,深得康熙的欣赏和信任。
在一般人看来,一个做臣子的,能做到他这一步算是到了光荣的顶点了。可纳兰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这里不妨引用纳兰写给他的好朋友严绳孙的一封信,从这封信中可以看出,当纳兰和好朋友在私下里交流的时候,他是怎么评价自己的仕宦生活的:
弟比来从事鞍马间,益觉疲顿。发已种种,而执殳如昔,从前壮志,都已隳尽。昔人言,身后名不如生前一杯酒,此言大是。[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