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篇论文是在分析乡土经济瘫痪过程,同时也部分地解释了为什么中国的经济,会在这样逆转的处境中拖得这样久,不发生像现代工业经济里所可能发生的生产停顿式的崩溃。
这篇文章引起了不少并不包含于作者原意中的联想,而且所引起的联想也因读者着眼点不同而相差很远。有些认为这样说法等于是说这种已使人难堪的局面还可以拖下去,所以是在维护既成局面;有些认为这是一种极深的悲观主义,因为瘫痪将延长下去一直到全身的细胞都溃烂才结束。别人在我描写出来的画面前作什么联想是他们的自由,我所希望的只是最好不必因为所联想到的不愉快的事,归罪到描写这画面的人。
有些朋友指出说我所描写的画面并不完全,因为旧的细胞确是在瘫痪,但是新的细胞也不断地在生长,瘫痪不是一个形容全体的确当名字,更确当一些应当是新陈代谢。因为一个大体上是乡土性的中国,单靠神经中枢的改变并不能使这躯体得到新生,必须经过脱胎换骨地一步一步,一个一个细胞的转变,旧的死去,新的发生。如果只看旧的不免充满着悲观,应当看到眼睛里去的是这新陈代谢的过程。
我想这个说法是很可能对的,可是我自己却处于正在逐渐瘫痪的过程中,我所可以描写的、分析的也只是我自己所能经验到的事实,所以偏重于被认为太悲观的画面了。读者大概不应希望我写出我所没有看到的事实。假如中国确是在新陈代谢,关于新生的一面,让看到的人根据事实去分析吧,我极愿做一个这类分析的读者。
我同情于希望能多知道、知道得更完全些的读者们,我自己在阅读别人的作品时也是这样的。但是我也希望读者能就作者所说的话去批评,而不必从“没有说的话”去表示不满。如果能就作者没有说到的部分加以补充,那是最理想的,也就是我在这后记的开始时所说到的希望。如果因为作者有些话没有说而就加以种种有关作者私人用意的猜测,对于增加对问题的认识的一点上是毫无帮助的。
我认为应当鼓励的是每个人根据他自己所看得到的说话,各人都能这样,则经验可以加得起来,使每个人都能在讨论中增加他的知识。事实上,没有一个人能看得到全局的,重要的是在不要排斥任何现实的材料,把部分的能逐渐综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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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层行政的僵化》是我想从政治的角度里去认清我们乡土社会的结构的企图。在发表这篇论文之前,我在《观察》周刊开始了那个“从社会结构看中国”的系统,第一篇就是《论绅士》。我挑这个对象入手是因为这是个比较上没有被人注意,而在中国传统结构里相当重要,也相当复杂的部分。这篇《基层行政的僵化》想指出传统绅权解体之后所发生的僵化现象。这篇论文很快地得到了反应,其中有一部分认为我在提倡绅权的恢复,这和我原意不合的,我是主张用另一套的政治机构来代替绅权的,所以在《再论双轨政治》中申论了一番,说明我所希望的是民主的建立;但是为了要说明知识分子下乡服务的重要,所以提到我在英国乡间看到的情形。接着说,如果这些人也能包括在绅士一流人物中,则我确对他们寄托着希望。有些读者对于假设词没有注意,不但断章,甚至断句去念,把假设词取下了,自以为可以用来作为我在提倡绅权的证据了。其实如果肯耐心把全文细读一遍,我很相信可以不致得到这种结论的。
我觉得要了解中国传统的政治结构应当注意四种不同权力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这四种权力是皇权、绅权、帮权和民权。皇权这名词曾引起过问题,因为皇字在历史上可能只可指秦统一之后的中央统治权力。我想指的对象却要包括秦统一以前一直到现在那种不向人民负责的政府权力。在《论师儒》一文中,我用了“皇权”一词来说秦以前这种权力,但曾经朋友指出,“皇权”这名词这样用法是和历史不合的。我曾想用“君权”一词来代替“皇权”。但“君权”一词似乎又带着最高当局个人的权力,并不能包括和他共同执行,甚至分享统治权的许多不同的分子。君和臣是相并立的两词,不宜用君字包括臣字。用“皇权”一词却可以包括得广一些。
皇权本身是个复杂的结构。譬如说,汉代的皇权中可以分出:皇帝、重臣、皇室、宫廷、外戚、宦官和官僚,官僚中还有文武的分别。这许多部分间有着他们共同的利害,但同时也包含着矛盾,皇权的重心跟着有变动。如果我们根据这一段历史加以分析,也可以找出一个变动的过程,有着可以理解的程序。
提到这些话是要说有时一个概念要找到一个确当的名词去表示它是很困难的。我所要表示的是一个不限定于哪一段历史现象里表现出来的权力形态,而我们所用的那套名词却都带着历史意味的。所以我在没有找到比皇权更好的名词前,只能在这名词之后加上一个括弧,说明这种权力并不是一定指统一的中央权力,凡是根据武力取得和以武力维持的统治权力都可以归在我这里所谓“皇权”的一类里。如果有人能想出比这更确当的名词,我是最先愿意放弃这名词的人。
在上述的四种权力中,在传统社会中,民权是最不发达,不发达到有人认为并不存在。他们认为前三者交横错综地统治着基层的人民,一切决定众人有关事件的权力都集中在统治者手上,人民是一层没有自身组织的被统治者。我的看法稍有不同。我承认民权很不发达,但是在基层上还有着并不由上述三者权力所顾问的领域。这领域我在写这几篇论文时笼统地留给了民权。后来我因为既有朋友提醒了我,我不能不再细细看看这领域里的复杂情形,于是在《乡土中国》里引申出四种不同性质的权力来:横暴权力、同意权力、教化权力和时势权力。民权的意思应当属于同意权力的性质,但是在中国基层的宗族和地方组织中,同意权力的活动极有限,主要的却是教化权力。因之我用民权一词去指上述皇权、绅权、帮权留下的领域并不太确当而且因之发生了疑问。我在这里还不能理出一个更明确的看法来答复这疑问,只愿意用这个例子来说明讨论的重要和用处。我们对于现实的认识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深入进去的。我愿意和大家一同切磋,交换意见。但是对于有些人因为一两句话不合他们的感情,根本把问题取消的,则觉得是件憾事。
在我那几篇论文中引起最多讨论的是绅权的性质,这是个值得从长商榷的题目。我很想接着本书再编出一本《中国社会结构讨论集》,把各家的讨论收集起来作为深入研究的开端,所以在这里不必多作申论。简单地说,对于绅权的性质有两种看法:一是认为绅权乃是皇权的延长,它是皇权统治人民的一种机构,绅和官是一体。另外一种看法是绅权和皇权来源不同,绅权是社会经济的产物,握有传统的势力,而皇权却是靠武力获得的,建立在武力上,因之皇权和绅权可以发生冲突的。在中国历史上,这两项势力常常发生争执,因之也时有相对的消长。在一个时间,譬如六朝门第制度坚强时,皇权固然可以用武力来夺取,但支配社会标准的势力却握在帝皇所无可奈何的绅权手上;门第制度的破坏可以说是皇权打击绅权的胜利。科举发达,加强了皇权对绅权的控制,皇权的集权性也随之加强。这时,绅权退取消极的守势,利用官僚机构消极地怠工以软禁皇权,自求逃免专制权力的压迫。这一种看法我在《论绅士》一文中曾发表过。
这两种看法可能只是各有偏重,前者偏重于皇权和绅权合作以对付其他势力的现象,后者偏重于皇权和绅权二者的矛盾性。我认为二者都有事实根据,至于哪一方面比较重要,也得看在哪种情况之下来决定。至于把绅权的来源归于皇权,我却并不同意。发生这种印象的是因为在法律上说皇权是全能的,可以高于一切的。其实法律本是皇权所颁布的,从这方面看去,当然看不见其他权力的存在了。我们应当注意不是这些表面的法,而是权力实际的运用,法不过是权力运用中的一个工具。实际上皇权是否全能的呢?这里引起了权力的限制问题,也是我在《再论双轨政治》中所要讨论的主题。
我认为一个毫无限制的统治权力是不可能长久存在的。名义上尽管有绝对的权力,但在实际上却是不能维持的。所以我认为一个政治机构,要能维持,不能只有自上而下的一条轨道。能维持的政权必然是双轨的,就是说在自上而下的轨道外还要有一条自下而上的轨道。有形的双轨政治就是现代的宪法和民主。宪法限制了政治权力,民主加强了自下而上的轨道。在我们传统结构中并没有宪法和民主,有形的双轨并不存在,于是我要问,传统结构有没有自下而上的轨道?这轨道的效率如何?这里我看到绅权的作用。我说绅权有着自下而上的轨迹的意味,但并不就是说这是民主的,绅权并不是民权,这点我早已说明过。
绅权既不是一条康庄的自下而上的政治轨道,中国专制的皇权怎么会维持得这样久的呢?于是我又提出“两道防线”的说法,意思是说自上而下的轨道如果不四通八达,轨道上的车子也开不快,自下而上的轨道也可以不一定要浚导开阔了。这两条轨道是相配的。
我所提到的两道防线是“无为政治”和“绅权缓冲”。我所谓无为政治并不是指像现在的英皇一般在宪法上的无能,而是指事实上的无能。这里还得立刻指出,历史上并非没有大有作为、能力强的皇帝,但是有为的结果却在单轨上开快车,促起人民的反抗而终归消灭。这道防线是无形的,所以有时可以是无效的,但是受到历史教训的皇帝,为了要保持自己的统治,却得承认无为是一种自保之道。这道防线和第二道防线是相关的。一个用武力得来的皇位,固然可以用武力防止别人来夺取它,但是却不能凭武力来推行政务。于是发生了一个庞大的官僚机构。皇权固然希望这机构成为自己的爪牙,但是要使爪牙能统治天下,就得给他们足够的武力作支持,而在这一个交通困难、幅员辽阔的天下,有了武力的爪牙,很可能就是要“取而代之”的人物。皇权要自固,武力必须独占。这里发生了皇权自身的一种矛盾,在中国历史上有着不少从这矛盾里闹出来的变动局面。为了要独占武力,又要能统治天下,皇权和绅权妥协了。官僚机构成了两种权力的重叠地带。
皇权和地方权力的绅权妥协,从皇权本身说是受到了事实上的限制。名义上皇权是无限的,但是“天高皇帝远”中间夹着“官僚—绅士”这一层,使人民并不直接和“政治老虎”对着面。
这两道防线是消极性的,而且在一个有为的皇帝面前可以不发生有效的作用。这和用宪法民主一类积极方面去限制皇权不同。
至于有人以为我在提倡绅权,那是他们的“以为”,我觉得大可不必辩白的。我在原文中已屡次说传统机构已经不合当前的情况,我亦曾强调说无为政治是做不通了。虽则我也认为在一个民主政府实现的初期最好不要太集权,太集权可能会使这种政府又变质。但是我承认事实上为了经济复兴需要的强迫,这个政府不能太不管事。这里要取得怎样一个平衡,我自己还没有答案。但是可以说的,政府权能的增加必须在人民控制得住的范围之内。如果要加强政府权能,必须先加强民主的机构,那也就是说,政治双轨同时加强。集权的中央必须是向人民负责,而且要直接负责。那是说行使政权的职位必须由直接代表人民的组织决定它们的存废去就。
简单地说,我所希望的是:皇权变质而成向人民负责的中央政权,绅权变质而成民选的立法代表,官僚变质而成有效率的文官制度中的公务员,帮权变质而成工商业的公会和职业团体,而把整个政治机构安定在底层的同意权力的基础上——这是我所希望的转变,至于怎样转变得过来,我一时还不能直接加以答复。
在这里可以附带提到的是:在这几篇论文中,帮权这个对象不但没有分析,而且也很少提到它。我自己对这方面的知识实在太少,很希望有朋友能向这方面深入研究,那是要了解中国社会整个结构时所不能少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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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基层乡土着眼去看中国的重建问题,主要的自是:怎样把现代知识输入中国经济中最基本的生产基地乡村里去。输入现代知识必须有人的媒介。知识分子怎样才能下乡是重建乡土的一个基本问题。现在的情形却正是相反,乡土社会中一批一批地把能有机会和现代知识接触的人才送走了,为此我写下了《损蚀冲洗下的乡土》。接着这一篇分析之后,我开始提出“乡土复员论”。
在我看来,乡土重建有一个前提就是要解决土地问题。为了要说明土地问题的严重性,我提出了一种看法:中国的土地制度在传统经济中其实早已伏下了病根。我们的土地已有大部分只能生产仅足维持劳动者生存的报酬,它们已到了利用的边际上,实际已不发生经济地租。这种土地应当是租不出去的,因为如果这土地的收获中交出了一半作地租后,所剩余的不够养活在这土地上的劳动者了。但是在中国乡村里,这类土地却还有人承租,原因是租这种土地来耕种的人并不完全靠土地上的收获来维持生活,而利用农业里多余的劳力从事各种手工业,增加收入。单从土地利用上看是不值得租种,但是在农家经济上说,租了田地来种,多少可以得到一些收入,和其他收入合并了,足以维持生存。从整个乡土经济说,那是手工业津贴了土地制度。
我这项分析是同时顾到了引起土地问题的和外来的两方面的因素,但是有些读者不知怎么会看出题外的枝节来,甚至有说我不明白地租的意义,也有说我抹煞历史事实等一类的话。既有这类批评,我只有承认原文中大概有词未达意的地方,所以重复说了一篇。至于断章断句地说我在维护地主利益等一类话,我只有信托公平的读者自己的断决,在这里用不着辩白了。
构成当前土地问题的内外两个因素,是必须加以应付的。一块不能同时养活地主和佃户两重人物的土地上要能续继生产,只有让耕者去享受这土地上的出产,这是惟一的办法;换一句话说是“耕者有其田”。这已是句老话,至于怎样能实现这目的,其实也不出下面几个可能性:地主自动放弃地租。放弃可以是有赔偿的,可以是没有赔偿的;有赔偿的话赔偿的数目绝不能影响到耕者的温饱水准,不然也就等于没有放弃地租了。地主如果不自动放弃地租,而事实上,当前的情势已无法维持,则只有走上被迫放弃的道路。放弃的程度可以是一部分的,可以是全部的。要希望地主有远见,在没有受到压力就自动放弃特权是不容易想象的,问题是要用多少压力才能使地主明白非放弃不可了。决定这问题的因素很多,其中一个因素是要看原有靠地租生活是否能在转变到生产事业里去,不一定要和传统土地制度共存亡。我提出地主阶层的子弟转变的问题曾被那些以为我在维护地主利益的批评者发生了误会。我愿意明白地说,我所着眼是地主这个制度,要取消的是制度,不是那批人,人可以转变到别的社会层里去的。要减少改革制度的阻力就得对那些人的生活有个合理的安排,最合理的安排就是使原来不事生产的,现在也加入生产了。
土地问题的解决,可以减少寄生在土地上的一层人物。但是只从这分配上着手,我们并不能希望对生产上有太大的促进作用。要提高乡村里的人的生活程度,还得开源,增加收入,在这里就得应付引起土地问题的外来因素,重建西洋工业所摧残的乡土工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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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工业这个名词是我在这一个系统的论文中造下的。最初我常用手工业这个名词,譬如在讨论《人性和机器》这本小册里就用了“中国手工业的前途”作为副题。乡土工业在以往确是等于手工业,而我的意思却在希望乡土工业的技术基础由手工而变成机器,因之在名词上引起了许多混淆。有人认为我提倡手工业而反对机器,有人说我“留恋”于过去。为了免除这些混淆我才采用这乡土工业一词。乡土工业可以是手工的,也可以是机器的;可以是家庭性的,也可以是工厂性的。重要的是在这种工业并不隔离于乡村,在原料、劳工、资本等各方面以乡村的来源为主。
我也并没有认为乡土工业可以单独发展。乡土工业要变质,就得有许多机器,而且在动力上,需要电力的供给。在这里又有人反过来认为中国电气化是个幻想,说是幻想,又可以把变质问题取消了。在我看来乡土工业的转变并不是突然也不一定是彻底的。重要的是在增加乡民的收入,增加一点是一点,愈多愈好,愈快愈好。有多少可用的机器就用多少,有多少可以引入的现代知识就引进去多少。
这里当然还有许多值得研究的问题,那就是在有限的资本下,重工业和乡土工业之间应当维持什么样的比例?重工业的经营应当采取什么方式?我对于这问题的看法,在最后两篇里曾经间接暗示了,如果工业建设的资本得由广大农民节约储蓄出来,最有效的办法是让这些资本直接由积聚者投在他们可以看到的乡土工业里。至于重工业的建设依实际情况说总得由政府去经营,如果政府不能把握住一笔大的资本(不从豪门积聚的财富里征收得来,就得从国际借款上想法),就得慢慢靠人民的节约储蓄。现在这样贫乏的状况里要很快地拥出大笔资本,很难会不遭受反抗的。在我看来,一个要能受人民拥护的政府,经了这多年的战争,必然得先做到与民休息,培养元气的最低标准,那就是说不再增加人民的负担;不但不增加人民的负担,而且得很具体地增加人民的收入,看得到的收入。在这创痛之后即刻强制人民去为国营工业积资本,在政治上看去,是件冒险的政策。所以我倾向于先发展乡土工业的意思,然后用这种工业里所创造出来的资本去发展较大规模的重工业。简单说,我们得从土地里长出乡土工业,在乡土工业长出民族工业。这条路线是比较慢的,但也比较稳的。
在确立乡土工业的过程中,政府有很多事可以做,而且必须做的。现代技术的下乡不能不由政府出来推动。我在上面所提到知识分子下乡的困难,就因为乡村里缺少可以应用现代知识的事业。在种种能应用现代知识的事业中,最基本的是生产事业,而生产事业中最容易有效的是工业。
以往种种乡村建设的尝试,似乎太偏重了文字教育、卫生等一类并不直接增加农家收入的事业。这些事并不是不重要,但是它们是消费性的,没有外力来资助就不易继续。要乡土在自力更生的原则中重建起来,一切新事业本身必须是要经济上算得过来的,所以乡土工业可能是一种最有效的入手处。
如果说我这种想法是幻想,倒不如说我这种想法太迁就了事实。所以我在社会学年会讨论这问题的开始曾这样说:“如果原子能征服了月球,吴景超先生和我一同去设计一个建设月球的方案,我相信我们不会有什么不同的意见的。每个人所想象的天堂离不了树上长满葡萄,河里淌着牛乳那一套。可是我们现在要应付的是吴先生描写在《劫后灾黎》一书里的中国。”
话又说回来,我这本《乡土重建》能完全不成为一个幻想吗?我不敢说,因为现实告诉我们,我们讲“重建”还太早,洪流正在冲洗,《劫后灾黎》的“后”字还用得不太切当,乡土要重建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有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政府。这个前提如果不存在,这一套讨论重建问题的话也都不发生直接意思了。我这套话也可以说都是白说的。但是我也不能想象中国永远能这样下去,有一天重建乡土的前提存在了,我这里所提出的问题还是要我们细细研究的。所以我觉得这套意见还是有用的。也许早一些把这些问题着手研究,到重建的时候到来时,不致完全靠一时的冲动去应付,而遭受许多不必要的损失。而且,像我这样的书生,除了这种工作之外,还能有多少为国家服务的机会呢?为了这个原因,我还是写下了这许多字,而且还要把它印成小书,贡献给读者作思考时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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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得感谢王芸生先生,他鼓励我把这套意见写出来,更给我机会在《大公报》上陆续发表,而且还允许我把这些已发表过的论文编成此书,在《观察》社出版。其中有一篇《论城·市·镇》曾在《中国建设》发表过,在此也附带向编者道谢。
我本来的计划是把各家对这套论文的批评一起编入,成为一本讨论集。为此我曾经分别得到了许多原作者的同意。但是编就一看,分量太重,在印刷和出版的条件下,不能不放弃这计划。让我对许多曾经给我指教,又允许我重印他们批评的朋友们表示我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