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枝闻言心中焦急,娘子待下宽容和善,郎君看似平易近人,实则最是阴晴不定,稍有不慎便要领一顿罚。
她此时在心中快速回忆着,郎君吩咐时可有提及找张医工是所为何事,想来想去也不记得他曾说过。
张林回道,“长公主殿下近日犯了头疾,特宣小人去了公主府一趟。”
王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让他起身,“原是如此,张医工快请起。”
王拂陵怀抱着兔子,目光落在跽坐在案几旁的少年身上,他不发一言,目光静静落在桌案上,唇角微微牵起的角度许久都不曾变一下,仿佛一张静美的假面。
“那便请张医工快来未这位郎君诊治吧,他身上受了外伤,不知何故还失去了记忆。”
王拂陵出言后,张林起身近到案边,抬眼一看这位等着医治的郎君却是愣住了。这位不是……
他看了眼在场诸人,瞥见王澄笑吟吟的模样后也没多说什么,只道,“请郎君伸手。”
少年大袖轻挽,露出一个腼腆温柔的笑意,“有劳。”
老医者的手干枯如苍老的树皮,隔着一层薄薄的单襦落在他手腕上,微黄的皮肤上有深浅大小不一的斑点,少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厌恶至极。
卑贱的、丑陋的、奴仆的手,以及王氏故作体面惺惺作态的令人作呕的模样,这里的一切都让他厌烦。
他强忍着心里的不适,没有将手挪开,目光却不再自虐般地盯着这些让他厌怠之物。
他欲将视线挪开望向窗外那枝开的正艳的红梅,不料却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忐忑中略带了几分忧色,似是这里唯一一个真心关心他伤势之人。
他顿了顿,干脆阖了眼。
差点忘了,比起王澄矫揉造作的浮夸,这位才是真正做得一手好戏的。
搭了片刻脉之后,张林愁的皱眉抚须——恕他无能,他实在是没能看出来这位谢郎君因何失忆呀!
顶着王澄灼灼的目光,他冷汗直下,却也只能直言,“恕小人无用,未曾瞧出郎君的病症……”
王拂陵惊讶道,“怎会?”琅琊王氏的府医怎会是沽名钓誉之辈,他都没瞧出毛病来,难道这人是装的?
王拂陵疑惑地看他一眼。
王澄却道,“张医工此言差矣。张医工杏林妙手,美名远扬,怎可妄自菲薄?这位郎君是我故交之弟,可不许不尽心!我听闻良药苦口利于病,张医工定有妙法。”
张林抹了把汗,听出了自家郎君的言外之意,点了点头,“那小人下去给郎君开一副药方,煎了与郎君服用。”
王澄笑说,“善。”
回忆起刚到府门前王澄见到这少年的态度,王拂陵觉得当下的氛围有点古怪,但看在场众人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她又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张医工下去为那少年煎药,王拂陵想起王澄说与这少年的兄长相识,便开口道,“阿兄先前说认得这位郎君的兄长?”
王澄:“瞧我,险些忘了。”他说完,便走到堂中临窗的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歧雾,“去,送到该送的地方。”
歧雾一怔,低头看了一眼信笺,随后领命离去。
王拂陵不明所以,却见原本八风不动安然坐在一边整理袖口的少年难得显出几分焦色,连脸上恰到好处的浅笑都僵硬了一瞬。
王拂陵想他许是担心待会儿“近亲情怯”,便出言宽慰他,“很快就能见到亲人了,郎君可开心?”
雪衣少年:“……开心。”
王拂陵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郎君不必担心,所谓亲人,血浓于水。即便郎君失去记忆不记得他们了,见到之后心里也定然觉得亲切、安全。”
那少年静了一瞬,看着她复又开口,“娘子也是如此?”
王拂陵愣了下,先是不解其意,随后想到他应该是指她失忆后见到兄长的感受,她点点头如实说,“我亦如此。”
这是实话,虽然不认识王澄,但或许是原身残留的影响,她确实对这个便宜兄长感到亲近,甚至有几分依赖。
依赖……?王拂陵怔忪一瞬。
她很少对什么产生依恋,因为在她的潜意识中就认为自己才是应该成为那个让别人依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