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这封书信之前,谢玄琅曾想过里面会是什么内容——无非是代王澄表达歉意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说辞。
他兴致缺缺地打开,却意外地只看到短短的三行字:
【摽有梅,其实七兮。
春和景明,良辰不堪误。
拂陵欲邀郎君三月三上巳节于钟山曲溪踏青赏春,不知郎君可愿?】
看清书信的首句,谢玄琅的表情便滞了滞,一旁的歧雾和清影都很是好奇,尤其是清影,甚至想探头瞟一眼,却见谢玄琅微微侧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首句乃是出自《诗》中的《摽有梅》篇,梅子已熟,纷纷从枝头掉落,而今只余七成矣。
看似是在感叹时光易逝,劝人惜取好时节,可作为琅琊王氏饱读诗书的女郎,王拂陵不该不知道,这首诗实则被用来暗喻女子对爱情的向往和主动……
王拂陵自然是知道的。
她本来确实打算写一封谢罪书的,但在动笔写之前,又听张神爱具体说了一些外面的情况,得知是那些世家子说她合该为了弥补过错嫁给谢玄琅,才导致她阿兄一气之下做出那般侮辱人的事。
正所谓揭短揭短,最怕的就是将人的短处反反复复提出来讲,每多说一遍,都要膈应对方一次的,即使目的是为了道歉。
而且,王澄是因为觉得让她嫁给谢玄琅是辱没了她才会这般生气,她要宽谢玄琅的心,自然是要表达自己对他没有恶感,甚至是欣赏喜欢的。
想到这里,王拂陵下笔时便转了个方向,从脑子里仅剩不多的语文储备量中搜刮出诗经中的一篇。
这般委婉的表达好感,既向他表示自己不在意那些流言,同时也暧昧地提醒他自己的态度,一举两得。
对着两双好奇的眼睛,谢玄琅眼睫轻扇,神色淡淡地阖上了书信,对歧雾道,“我有话要回你家娘子。”
言罢回了屋,不过片刻,便同样递给歧雾一封书信,“转交你家娘子即可。”
歧雾一头雾水地领命离开了。
歧雾回来得很快,王拂陵看着她手中的书信,心中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忐忑。
平心而论,她哥这事做的实在不地道,就算换了她也是要生气的,除非谢玄琅真是个泥捏的人,一点脾气都没有。
而她后头又紧跟着送了一封示好的春游邀请,对方不懵才怪呢。
更何况,她也是第一次给异性写这种表意暧昧不清的信,若是头一遭就被对方冷嘲热讽,骂的狗血淋头,她可能会萎一阵子了……
王拂陵接过书信时,紧张地直咽口水,生怕谢玄琅回她什么让人难堪的话,不料打开后,里面却只有一个字,
【允】
字迹轻逸昳丽,一笔一划间都仿佛藏着小小的钩子。
王拂陵好像听见咕咚一声,提起的心稳稳地沉了下去。
*
谢玄琅自然不是泥捏的人。
王澄此举固然荒诞可笑,他早已见怪不怪。王澄的账留待日后清算不晚,但他还没忘记当下更亟待解决的事——
此次流言肆虐的罪魁祸首。
入夜之后的建康比起白日里多了几分静谧与安宁,秦淮河在灯光下泛起粼粼水光,河面上倒映着不远处的灯影。
此时夜已深了,刘槐从一家酒肆醉醺醺地出来,醉意昏昏中还回味着侍酒歌姬的柔情小意。大街上人烟稀少,他拐过一处巷口,忽然在前方看见一个缥缈的白影。
刘槐吓得心中一激灵,连醉意都散去了几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人影,还是个认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