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唉,先生,你和你的太太——这是合法的叫她——你们坐车走了以后,我是说,莱蒂和玛琳戴上帽子出去了;现在没我多少事干,正是新年除夕,大家都喝得醉麻的,没有人太留意她们。她们去了露埃拉德,在那里要了些什么喝了,然后她们又招招摇摇去了三臂十字架,在那里她们好像分了手,莱蒂穿过水草场好像要回家,玛琳去邻近的村子,那里另有一家小酒店。再就没有莱蒂的影儿啦,直到浇地的人在回家路上,看到池塘边的东西,那是她包放在一起的帽子和围巾。在水中他发现了她。他和另一个人把她送回家,以为她是死了,可是她又慢慢地缓过来了。”
安吉尔,忽然想起苔丝无意中在听着这个不幸的故事,就去关走廊和前屋之间通向她所在的内厅的门;可是他的妻子,披着围巾,来到了外屋,正听着这男人的讲述,她的眼睛出神地停留在行李和它上面闪亮的雨滴上。
“还不止这个呢,还有玛琳。有人看见,躺在柳树林旁,喝得烂醉——一个姑娘家,以前除了一先令的淡啤酒,从来没有碰过别的;尽管——她到底是一个挺好的大食量的女人,她脸色上就带出来了。好像这些女孩子全都发狂发飙了。”
“伊茨呢?”苔丝问。
“伊茨像往常一样待在屋里;可是她说她能猜中那些事是为什么发生的;她好像为那个非常丧气,可怜的丫头,她也在那其中。你这么一看,先生,出这些事的时候,正赶上我们包起你的一些物件,把你太太的晨衣啦梳妆家什儿啦装上车,所以,我就来晚啦。”
“噢。好吧,杨纳森,你能把这些箱子送上楼去,喝杯啤酒,尽可能赶快返回去吗?万一他们还要用你。”
苔丝回到内厅,在壁炉火旁坐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它。她听见杨纳森·凯勒沉重的脚步踏着楼梯上上下下,搬放着行李,听见他为了她的丈夫给他的啤酒和赏钱致谢。杨纳森的脚步声随后在门外消失了,他的马车吱吱嘎嘎地响着离去了。
安吉尔滑动着粗大笨重的橡木门栓把门拴牢,来到她坐的炉膛前面,从后面把他的两只手捂在她的脸颊上。他期盼她高兴地跳起来,打开她那么挂虑的梳妆用具,可是她没有起来,他坐下去和她一起待在火光里,饭桌上的烛光太细弱了,在炉火的光焰中闪着微光。
“我很难过,让你听到了那几个女孩子不幸的事,”他说,“不过还是别让它压抑了你。莱蒂天生是疯疯癫癫的,你知道。”
“一点儿也没有这个原因,”苔丝说,“当她们那样的时候,有人倒应该那样,可是那人瞒藏了,假装没有什么。”
这事件让她决意已定。她们是单纯天真的姑娘,在不幸的单恋中倒下了;她们本应得到命运手边更好一些的补偿。她应受到更严重的惩罚——可是她却成了被选中的人。没有偿付却拿到全部,那是她的罪恶。她要付清最后的一分钱欠账;她要说出来,就在此时此地。这最终的决定就在她凝视着火光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的时候,做出了。
从现在已没有火焰的余烬中发出来的稳定光辉,把壁炉的四周画上了通红的色彩,连同壁炉内亮晶晶的柴架,那两股合不到一起的旧铜火钳。壁炉架下面和靠近壁炉的桌子腿,也被映得红亮。苔丝的脸和脖子也映照得同样暖红,她戴的每一件珍宝都变成了金牛星或者天狼星——一座或白或红或绿的璀璨闪烁的星座,随着她的每一次脉搏跳动变换着色彩。
“你还记得今天早上咱们说过要把各自的过错说说吗?”他看她一直在那里一动不动,突然问,“咱们或许是随便说说的,你自然也可以这样做。可是在我这里它却不是轻率的诺言。我要向你做一个坦白,亲爱的。”
这,由他而发,是如此意外地恰当合宜,好像天意的干预施加于她了。
“你有要坦白的什么?”她急切地问,甚至有些高兴和解脱的轻松了。
“你没有料到?唉——你把我想象得太高了。你听我说。你把头放在那里,因为我要你宽恕我,不要因为我以前没告诉你生我的气,也许我早该告诉你。”
这多么奇怪!他好像成了她的重合。她没有说话,克莱尔说下去:
“我没有说起它,是因为我怕危及我得到你的机会,亲爱的,我生涯中巨大的奖赏——我称你为我的研究员职位。我哥哥的研究员职位是在他的大学得到的,我的是在泰尔波绥斯奶牛场。唉,我可不能拿它冒险。一个月前我想告诉你——那时候你答应我的要求了,可我又不能告诉你了;我想它可能会把你从我身边吓跑。我推迟了它。于是,昨天我想告诉你,给你一个机会不管怎样逃离我。可是我没有做。今天早晨我也没有做,当你在楼梯平台上提出咱们各自坦白过错的时候——罪人哪,我是!可是我必须做了,现在我看你那么严肃地坐在那里。我想知道你能不能宽恕我?”
“噢能!我敢保证——”
“好吧,我希望那样。不过再等一分钟。你不知道。我从头说起。尽管我料想我可怜的父亲怕我由于我的学说永远迷失了,可我当然是良好道德的信徒,苔丝,跟你一样。过去我经常希望做一个教化人的导师,当我发现我不能进教会的时候,在我是一个巨大的失望。我钦慕纯洁无瑕,即使我不能自称拥有那种资格,我痛恨不洁,这一点我希望我现在还是那样。无论怎么看待‘绝对灵感论’,必须衷心地赞同保罗的这些话:‘让汝做一个榜样——在言语上,在谈话中,在善行上,在精神中,在信仰里,在纯洁中。’[80]它是我们可怜的人类存在的仅有的护卫。‘正直的生活’,一位罗马诗人[81]说,他是圣保罗陌生的同道——
正直生存的人,来自于脆弱易损之树,
不依靠穆尔人的矛和弓站立。
“唉,某一块地方用好的意向铺了路,却那么重重地摔倒了。你会看到它在我这里产生了多么可怕的悔恨,那时候在我的良好目的当中,原本是为了让大家好的,可是摔倒的却是我自己。”
于是他给她讲了他生涯中那一段不便明讲曾暗示过一点儿的时日,在伦敦被困惑和艰难折腾着,像波涛上的一个软木塞,他和一个陌生的女人投入了四十八小时的**。
“所幸我感觉到我的愚蠢犯傻,立即醒悟过来,”他继续说下去,“我也没有跟她说什么,就回了家。我从来没有再犯那种罪过。可是我觉得很想完全坦白尊敬地对待你,我不能不把这些告诉你。你饶恕我吗?”
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作为回答。
“那么咱立刻赶走它,永远赶走它——这个时候谈它太痛苦了——说点轻松愉快的。”
“哦,安吉尔——我几乎是高兴了——因为现在你能宽恕我了!我还没有坦白我的呢。我也有一桩要坦白的——记得吧,我这样说过。”
“啊,当然,那么讲吧,淘气的小东西!”
“或许,尽管你笑了,它像你的一样严重,或者更严重。”
“不会更严重吧,最亲爱的。”
“不会——哦,不会,不会的!”她因希望而快乐地跳起来,“不会,它不会更严重,当然!”她叫着,“因为正好是一样的!我现在就告诉你。”
她又坐下来。
他们的手一直紧握着。炉栅下的灰被炉火垂直地映照着,像一片灼热的荒地。凭想象可以在这红色煤火的闪光中看见最后审判日的酷烈可怕,那红光落在他的脸上和手上,也落在她的脸上和手上,透射进她额上松散的头发中,照红了头发下面娇嫩的肌肤。她的形体的大大影子升起在墙上和天花板上。她向前弯腰时,她脖子上每一块钻石都像蟾蜍一样凶险地眨眼闪光;她把额头紧贴着他的太阳穴,进入了她的故事,她跟艾利克·德伯维尔的相识及其后果,她絮絮地吐露着这些话,没有畏缩退避,只是眼皮垂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