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烬的声音自虚空压落,字字都带着俯瞰蝼蚁的倨傲。“他经脉早断,不过是具无用废人,玩玩便罢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那份彻骨的轻蔑真的砸下来时,仍压得祁玉安喘不过气。
他忽然清明。自己与魔神之间隔着一道跨不过的天堑,云泥之别,从来如此。
崖顶魔气骤然翻涌,如洪荒巨兽展露獠牙,玄烬的声音陡然森寒:
“你如今最该稳固道心,若再敢放纵堕成欲魔,本座不介意亲自挖出魔神骨,让你神魂俱灭。”
按在他后颈的手猛地收紧,指腹几乎嵌骨。
身后飘来墨沉霄极轻的一声笑:“父神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
那按着他的指节愈发用力,却又隐隐发颤。是墨沉霄在强压着对玄烬的抵触,恰似一头被规训却不甘蛰伏的困兽。
祁玉安的心却在此刻定下,他忽的想透了:墨沉霄的心绪起伏必然牵连着道心安稳,而自己,正是那能轻易搅动他心绪的人。
这便是他此刻的依仗。他须得让玄烬看见这份用处,若连被正视的机缘都无,又如何能探明那份执念的根由?
二人告退,没走几步,他便被推进崖侧密道,重重掼在黏着苔藓的石壁上。
后背钝痛混着潮湿腥气涌上来,少年俯身凑到他耳边,气息滚烫:“揽月仙尊,怎么?没攀上魔神的高枝,是不是很失望?”
少年眼中翻涌的癫狂几乎要将人吞没。祁玉安忽然觉得,这人其实不难懂。
疯起来便只顾着把戾气尽数砸来,哪管旁人受不受得住?
对他,只要不怀半分期许,那些张牙舞爪的疯话,自然就伤不到自己了。
他牵扯嘴角,勾出一抹极淡的笑:“怎么?在你父亲那里受了气,便要撒到我身上?
你既这般怕他抢你的东西,索性不必让我再扫斩魂崖的台阶。寻条铁链将我锁在地牢便是,省得你整日疑神疑鬼,不得安宁。”
他故意这般说,墨沉霄最经不起激。
果然话音未落,墨沉霄的指尖已狠狠掐进他唇瓣,似要将那点笑意生生掐碎:
“祁玉安,看来我还是对你太仁慈了。这几日睡的太安稳了,便有力气顶撞我?既如此,往后夜里也不必睡了,我自会好好‘伺候’你。”
唇瓣传来尖锐痛意,祁玉安心底反倒松了口气。
他揣度得没错,越是说不愿去斩魂崖,对方就越要逼他去。且玄烬刚训诫过,墨沉霄不敢太过放纵,所谓“伺候”,无非是教他日夜不得歇息罢了。
斩魂崖是魔宫之巅,高耸入云。三万台阶垂落如墨链,陡峭逼仄,步步惊心。
下层台阶浸满经年祭祀的血迹,凝着去不掉的沉渍;上层却覆着终年不化的玄冰,滑腻难行。
这处既是魔宫最难清扫之地,又正对着下方祭坛,往来魔修一览无余。
当初墨沉霄要折辱祁玉安,便是罚他日日清扫这三万阶石。
如今祁玉安不单要从清晨扫至深夜,夜里也不得休息,三日下来,整个人已经累的如同抽去筋骨。
但他不后悔。因在这斩魂涯下,就是在玄烬眼皮子底下。
祁玉安曾感知过飞升门槛,深知玄烬这般强者,神念自会漫过整座山峰。
他要在此演一场濒死戏码,让玄烬亲眼看见,自己于墨沉霄道心而言究竟有多重要。
这三日里,他已寻妥一处最宜“失足”坠落的台阶,暗中还藏了段玉簪碎片。
那碎片早失了灵力,却是曾认主墨沉霄的法器,只要捏碎,墨沉霄定然能察觉。
他已然算准:墨沉霄绝不会让他死;若真伤得重了,玄烬为顾念墨沉霄的道心,也必会出手。有魔神做最后的护持,他断无殒命之虞。
第四日难得天朗气清,祁玉安扫完最后一级台阶时,天际尚浮着半轮沉金。
他算准了时辰,暮色彻底淹没石阶后,失足跌落才更合乎情理。于是特意在那株白木棉树下多耽搁了些时候。
这崖顶昼夜寒温悬殊,本不该有花木存活。偏生这株白木棉性子倔强,扎根在石缝里,越冷反倒开得越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