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当真放了我父亲?”少女眼眸骤然亮了几分,眼底漫开些许孩子气的雀跃,忙探头往门外望了望,却未见墨沉霄身影,又缩回墙角,眉尖一蹙:“既如此,魔主为何不来,反倒遣你这外人传话?莫不是你又在他跟前搬弄是非?”
到了此刻,她竟还以为自己在墨沉霄心中有几分分量。
祁玉安心底暗自冷笑,眼前这少女,便如那未经世事的雏鸟,明知身前是熊熊燃着的篝火,偏要伸长脖颈往火光里钻。
他如今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余力劝旁人回头?苏小棠甘愿做那焚身的飞蛾,而他,恰好需借这团火焰,照亮自己必须走的路。
“墨沉霄如今身染欲毒,道心不稳,正是需人护持的要紧时候。你若当真为他着想,此刻便不该在此与我置气纠缠。
你该去他身边助他稳固道心,这是你为数不多的机缘。”
苏小棠目中警惕更甚:“你会这般好心提点我?我凭什么信你?”
“并非人人都愿留在他身边。”祁玉安目光平静地望着她,语气淡漠如霜,“你亦可不信,我会放你离去。只是今日之事闹到这般地步,你若选择抽身离开,往后你与他,便再无半分可能。是走是留,全凭你自己抉择。”
祁玉安心中已有定计。他给苏小棠一次选择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守住底线的余地。若是苏小棠肯就此离去,那他……
“我不走!”少女猛地从地上站起,眼中瞬间燃起执拗的光,亮得扎人,“我要留下来!”
“既如此,好自为之……”疲惫铺天盖地而来,祁玉安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只留下一道清瘦的背影。
苏小棠不提结为道侣之事而主动靠近,墨沉霄为压制欲毒,自然不会推拒,当晚便留她宿在寝殿。
沉重的石门在祁玉安面前轰然闭合,隔绝了最后一丝转圜余地。他立在廊下,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只觉躯壳中空落落的,似有什么要紧之物被生生抽走。
这份怅然,并非因墨沉霄与旁人亲近,他从未敢奢望与这魔头有半分逾矩之情,而是源于他的算计之下,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正一步步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夜色漫过魔宫的飞檐,祁玉安拿起那把磨损的竹扫帚,拾级踏上斩魂崖。
此番并非墨沉霄逼迫,而是他自觉该做些什么来抵消心头那股无措。
竹枝划过玄冰台阶的声响在寂静夜色中格外清晰,宛若一道道细碎鞭痕抽在心上。他默数着台阶,一阶阶缓缓向上挪动,直到白木棉树的影子悄然漫过肩头。
抬眼望去,只见花瓣缀着新雪,在枝头聚散如云似絮,竟有几分清徽宗门前梨花满枝的模样。
可伸手一触,冰凉刺骨,哪里是什么梨花?不过是魔域之中,倔强错生的虚影罢了。
上次在树下埋着的梨魂酿被他刨出,陶坛上结着薄冰,拍开泥封时,酒香混着寒气冲出来,呛得他喉间发紧。
昔日那个总念着“仙门正道当护弱小”的揽月仙尊,如今竟默许一个纯净少女,以血肉魂魄换他与宗门的苟延残喘。
“嗤。”他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自嘲,原来人真的会变成自己曾经最厌弃的模样。
他再不是那个站在清徽宗山门前,看梨花落满肩头都觉得天地清明的仙尊了。
竹扫帚被随手扔在雪地里,他抱起酒坛仰头便灌。酒液顺着喉口往下滑,却烧不起半分暖意,反倒让眼眶泛了热。
饮至第三口,他忽然顿住,风里飘来一丝极淡的波动,顺着结界边缘悄然漫来,轻柔得宛若谁的目光轻轻扫过。
是玄烬的神念。
许是酒意催的,此刻竟觉不出那神念里惯有的威压,只触到一种亘古流淌的寂寥,像寒潭底沉了万年的冰,与他胸腔里翻涌的孤意遥遥相契。
祁玉安摸出两只粗瓷碗,在雪地里浅浅磕出坑来摆稳,各斟了半碗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