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烬的神念扫过结界边缘,却见结界外仅立着一人。
那人掌中托着半碟梨花糕,糕点护得稳妥,自己银白发间却积了一层寒絮。
他抬眸望着翻涌的墨云结界,眼底不见半分敬畏,也无丝毫谄媚,只浸着几分醉后的薄红,清透又坦荡。
“他亲手做的,定是想拿给你吃的,只是没那个胆子。”
结界内的墨云骤然翻涌凝聚,化作十丈高的漆黑虚影,带着山岳倾颓般的威压俯身压向那单薄身影:“他不敢,你倒敢,谁给你的底气?”
那人踉跄着站不稳,却只顾着护怀里的糕点,自己则重重摔坐在雪地里。饶是这般护着,还是有几块糕点滚了出去。
向来清傲自持的人,此刻竟顾不上拍掉身上的雪,只忙着去捡那些滚落在雪地里的糕点,而后小心地塞进衣襟掖成的布包里。
直到捡起最后一块沾了雪的糕点,他这才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含混的憨气: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不敢的事,自然该我来做。”
“哼,师父?”玄烬冷笑,魔气裹着刺骨寒意砸过去:“你倒忘了,是谁下令断了他的经脉,又是谁把他的道心碾得支离破碎。”
“我没忘。”那人用脊背护住那几块糕点,手指冻得发颤,却依旧细细为糕点拂去雪沫与尘屑:“我知道错了,也会尽力去弥补。赎罪是我的事,他原不原谅,是他的事。”
他终于将那些掉在地上的糕点全部抚净,又把碟子里剩下的摆得齐整,轻轻搁在结界边。
靠着结界滑坐在雪地里,他将冻得发红的手指凑到唇边,用热息一遍遍呵着:
“墨沉霄没折腾我,你是不是不称心?”
这般直白近乎诘问的语气,玄烬听了竟未动怒,反倒觉得他这般模样,比往日里拘谨自持的样子顺眼些。
他本无意搭话,祁玉安却笑了。醉意漫上来,将他眉眼染得朦胧带红,恰似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
“他待我温和些难道不是好事?不管对你还是对我,他心里都是拿不起、放不下的。只是对着你,他不敢露半分;他待我是这般光景,心里对你其实也差不离。”
“你当我在意?”此话一出,玄烬忽觉自己今日的耐心出奇的好,竟肯耐着性子听一个凡人掰扯这些琐碎。
“高高在上的魔神当然可以不在意,但挂怀孩儿的父亲总该上心些。
他由着自己的性子逼我成了道侣,再逼我彻底断了宗门念想,往后怕是不会只满足于困着我这具残躯。他迟早要向你讨当年的旧债,你怎肯低头认这笔账?到那时,他求而不得,怕要彻底疯魔。”
玄烬原以为此人又要拿墨沉霄的道心做文章,却没料到,他竟把自己当做一个父亲。
那人攥紧身前临时掖成的布包,缓缓站起身来:
“那些干净的糕点我便留在此处,你若实在不愿吃,也请处置得妥帖些,莫要让他看见自己的心意被轻贱了。”
单薄的背影在风雪里慢慢前行,银白发丝上积的雪簌簌往下掉,像玉树抖落霜华,落得一身清润。
那人一路踩着碎雪往崖下挪,终是到了那株白木棉树下。木门被他用肩头轻轻一撞,吱呀一声轻响,那身影便隐进了屋内昏黄的灯火里。
玄烬的神念漫不经心扫回那碟梨花糕。白莹莹的糕点沾了些未化的雪粒,甜香混着寒气,竟透出几分顽固的暖意。
还真是多事。
祁玉安醒时,宿醉的钝痛从眉棱后漫至后颈,头沉得似是坠了块青石。
他刚要撑身坐起,掌心却触到一片黏腻。低头望去,衣摆上满是化了的糖霜与碎屑,又混着些不知何处沾的泥污,一触便簌簌往下落。
他蹙眉匆匆掸净,目光扫过案头空处,才猛地惊觉——盛梨花糕的白瓷碟不见了!
零碎画面陡然撞进识海:雪地里护着糕点、结界边的低语……他当真把糕点送去给了玄烬?
心头一紧,他快步冲出门去,直往记忆中搁糕点的地方赶。
还好是空的,既无白瓷碟,也无梨花糕,连半星糖霜碎屑都寻不见。
祁玉安松了口气,大抵是真的醉糊涂了,做了场荒唐的梦。
玄烬可是翻手覆界的魔神,怎会容他那般放肆攀谈,甚至直言诘问,最后还让他完好无损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