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避开对方视线,他将吐息压得更轻。
墨沉霄最厌他把心思放在旁的事情上,此刻瞧见他为不相干的人事弄得这般狼狈,少不得又要折腾一场。
预想中的责难并未落下,头顶忽然一暗,一件带着体温的绯色披风劈头盖脸罩了下来,将他裹了个严实。
墨沉霄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耳尖,带着灼人的热:“斩魂崖顶那般寒冽,喝了酒还敢宿在那里,是嫌命长?”
祁玉安心猛地一紧,更添了层惊惶,墨沉霄竟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去处。可对方话里虽带点嗔怪,往日那股暴戾之气却淡了许多。
那人抬手替他拢好披风、系上系带,声音竟还在往软里放:“先去换身衣服,我和苏小棠在偏厅等你用早膳。”
祁玉安整个人都是懵的,实在猜不透墨沉霄的心思。
这人前几日不过因几块糕点便将他困在暗室百般折辱,如今自己在斩魂崖顶宿了一夜,他反倒温柔得近乎反常。
可他不敢问,只能顺从地点头,转身往住处走去。
侍从送来一套新裁的道袍,月白锦缎上绣着暗纹云絮,针脚细密,领口袖口镶着银线,穿在身上恰好合身,分明是照着他的尺寸量身定做。
那衣料考究、做工精细,绝非一朝一夕能成,显然是早早就备下的。
墨沉霄为他准备衣物本没什么特别,毕竟他向来习惯掌控一切,连衣食住行都要按自己的心意安排。
但偏偏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这般刻意的妥帖,反倒透着说不出的怪异,祁玉安心里越发觉得反常,没底得厉害。
去往偏厅的路上,他走得极轻,脚下像踩着薄冰,生怕稍重一分,便会踏破眼前这层虚假的平和。
推开门,便见墨沉霄坐在主位,苏小棠在他右侧,少女指尖绞着帕角,眉眼间带着几分羞涩的亲近。
见他进来,墨沉霄抬了抬下巴:“过来坐。”
祁玉安依言抬步,走向对面的空位刚要俯身落座,却突然听得一声轻啧,那人抬眼递来个眼神,示意他往近旁来。
他只得转步往主位左侧去,刚要落座,那人却先一步勾住椅腿,将那把梨花木椅往自己身侧又挪了半尺。
心头泛起一丝不自在,可眼下这般光景本就诡异得紧,他哪里还敢自讨不快,只得听话坐下。
椅边距墨沉霄的袍角不过寸许,对方身上萦绕的魔气似有若无漫过来,缠得他气息都滞了半分。
墨沉霄亲自执起白瓷汤勺,舀了一碗青芷梨花汤推到他面前:
“喝了暖暖身子,解解酒气。”
他垂眸望着碗中浮动的梨花瓣,墨沉霄的目光却落在他睫羽上,眸色沉沉,竟带着几分近乎专注的耐心,等着他饮下。
祁玉安只得端起碗,缓缓喝下那汤。喉结滚动间,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裹着淡淡的梨香,可舌尖尝到的,偏生是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涩。
余光里,苏小棠搁在膝头的手悄悄攥紧了帕子,指节泛白,帕上绣的缠枝莲,都被捏得变了形。
“尊主。”苏小棠忽的开口,纤纤玉指捏着竹筷,夹起块粉白桃花糕递到墨沉霄手边,声线甜软,似浸了蜜的泉水,“这是我今早亲手蒸的,您尝尝?”
她刻意将“亲手”二字咬得软糯,眼尾却如淬了锋的柳叶,飞快扫过祁玉安,带着毫不掩饰的宣示意味。
那人的视线终是从祁玉安脸上挪开,落在那块粉白糕点上,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像是嫌她扰了什么。
终究未曾推开,只淡淡“嗯”了一声,却没再看那糕点,反倒执起玉勺,又往祁玉安碗里添了两勺莲子百合羹:“这道甜品温补,你昨夜受了寒,多吃些。”
余光里,苏小棠捏着筷子的手肉眼可见的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竹筷里,方才还带着柔意的目光骤然冷了几分。
背脊僵的厉害,祁玉安只觉得每口饭都吃得格外艰难。
墨沉霄的殷勤像张密不透风的网,裹得他喘不过气——芙蓉鱼片、水晶虾饺被不断夹进碗里,堆得像座小山,仿佛不将碗盏填满绝不罢休。
苏小棠的目光则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坐立难安,偶尔搭话问起魔宫景致或功法修行,都被墨沉霄寥寥几字挡回,语气里的疏离如冰壳般冷硬,冻得她再不敢开口。
祁玉安默默数着碗里的米粒,只盼这太过窒闷的早膳能快点结束。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沿,直到指腹泛白,终于听见墨沉霄放下玉筷的轻响。
心头一松,他几乎要立刻起身告退,却听那人用平静无波的语调开口,像块石头砸进刚要平静的湖面:
“祁玉安,你跟我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