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一声雷——王夫之与船山精神
王夫之,世称“船山先生”,是中国哲学思想的集大成者,与黄宗羲、顾炎武并称为明末清初的三大思想家。王船山是中国精神的剪影,也是中国文化的名片。王船山主张“知而不行,犹无知也”,“君子之道,力行而已”,治学当为国计民生致用,反对治经的烦琐零碎和空疏无物。
近代以来,王夫之的学术思想对后辈学人影响极大,今天对我们治国理政尤其具有现实意义。如何认识船山先生、把握船山思想?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壮丽征程中,如何对船山思想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这些问题,尤其值得我们深思。
——题记
衡阳县金兰乡高节里,距离湘西草堂四公里,有一座孤独了千万年的山——大罗山。此山荒凉凋敝,良禽过而不栖,山头巨石阴沉黄褐,其状如船,当地人叫它“石船山”。虎形山梁上,与孤山做伴的,还有一座孤独的坟茔。坟茔两边的石柱上刻着两副对联,其中一副写道:世臣乔木千年屋,南国儒林第一人。
这便是一代大儒王夫之的墓庐。
远古的风,像一把无情的利刃,挑落了时间的面纱,还原了历史的嶙峋真相,更剥落出岁月的铮铮铁骨。
王夫之,字而农,小字三三,号姜斋,亦号南岳卖姜翁,1619年生于衡州府衡阳县,1692年逝于衡州府衡阳县。
一
1690年的一天,斜阳如血,清癯的王夫之伫立在湘西草堂前,面对着石船山,久久地与之对视。四野里,衰草连天,乱石穿空,荆棘丛生。冷冷的秋风掠过他寒瘦的面颊,将他的长衫吹得啪啪作响。
孤镫无奈,向颓墙破壁,为余出丑。
秋水蜻蜓无着处,全现败荷衰柳。
画里圈叉,图中黑白,欲说原无口。
只应笑我,杜鹃啼到春后。
当日落魄苍梧,云暗天低,准拟藏衰朽。
断岭斜阳枯树底,更与行监坐守。
勾撮指天,霜丝拂项,皂帽仍黏首。
问君去日,有人还似君否。
这是王夫之写于暮年的一首词《念奴娇·孤镫无奈》。“秋水蜻蜓无着处,全现败荷衰柳。”这,何尝不是他生命的写照?
他缓缓地转过身,走进湘西草堂,挥毫写下“船山者即吾山”,光影淋漓,墨汁淋漓,心迹淋漓。王夫之自忖来日无多,早已为自己作下墓志铭。这篇短文通篇只有144个字,序和铭都极其简短,但真情澎湃、真气四溢,船山风格如在眼前,船山风骨跃然纸上。
有明遗臣行人王夫之,字而农,葬于此。其左则其继配襄阳郑氏之所袝也。自为铭曰:
拘刘越石之孤愤,而命无从致,希张横渠之正学,而力不能企。幸全归于兹丘,固衔恤以永世。
墓石可不作,徇汝兄弟为之,止此不可增损一字。行状原为请志铭而作,既有铭不可赘。若汝兄弟能老而好学,可不以誉我者毁我,数十年后,略记以示后人可耳,勿庸问世也。背此者自昧其心。
这篇墓志铭言简意赅,翻译过来就是:明朝遗臣王夫之葬在这里,左侧是续娶之妻襄阳郑氏的合葬墓。我为自己写下墓志铭曰:我与刘越石怀有同样的复国之志,怎奈未能达成,我希望能达到张横渠提出的治学高度,怎奈能力不济。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得以全身而死,永世心怀忧伤。王夫之将他的一腔热血倾洒在这篇墓志铭里,他交代,墓石可以不立,但如果立碑,此墓志铭“不可增损一字”,否则视为“自昧其心”。王夫之在墓志铭中念念不忘“明遗臣”的身份,字里行间尽是复国无望后的悲壮。
两年后——康熙三十一年(1692年)的二月十八日,王夫之走完了最后的人生路。
王夫之晚年久病喘嗽,却吟诵不绝。一天,他喘嗽稍缓,倚窗远眺,回首平生,思绪万千,写下了人生的最后一首诗:“荒郊三径绝,亡国一臣孤。霜雪留双鬓,飘零忆五湖。差足酬清夜,人间一字无。”短短六句诗,将王夫之亡国孤臣埋首荒野的忧愤之情,写得淋漓尽致。
正如王夫之在他自撰的墓志铭中所写:“抱刘越石之孤愤而命无从致,希张横渠之正学而力不能企。”此时,明王朝已经消亡近半个世纪,在已经剃发易服多年的有清一朝,王夫之落葬时却依旧身着明王朝的衣冠。他走得何等的孤独,何等的落寞,何等的凄凉。就是在这最后的孤独、落寞、凄凉里,他怀抱着对旧国的思念,依依不舍地辞别了人间。
王夫之在墓志铭中提到了两个人:刘越石、张横渠。刘越石,晋代将领刘琨,字越石,少年时以俊朗闻名,以雄豪著称。刘琨忠于晋室,与刘聪、石勒相对抗,最终却壮志未酬,惨遭杀害。“枕戈待旦,志枭逆虏”的典故,说的就是他。张横渠,北宋大儒张载,字横渠,他提出了著名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刘越石的忠贞、张横渠的哲思,对王夫之影响很大。“抱刘越石之孤愤”,表达的是王夫之对明王朝的忠诚。“希张横渠之正学”,何尝不是王夫之对国家治理的深刻思考?
天下事,少年心,分明点点深。
王夫之始终强调“幸全归于兹丘”。何为“全”?即把头发完整地带进了坟墓,此处是说王夫之终身未剃发,保全了作为汉人的尊严。生逢天崩地裂的明清之际,他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大变局,也做出了前所未有的大抉择。他历尽忧患,孤心独抱,担当大义,舍生忘死。如果要用一句话概说他的人生,那就是:一生寻梦,卓绝奋斗。
三百年后,章太炎评价王夫之说:“当清之季,卓然能兴起顽懦,以成光复之绩者,独赖而农一家而已。”他在辛亥革命胜利后再赞曰:“船山学说为民族光复之源,近代倡义诸公,皆闻风而起者,水源木本,瑞在于斯。”王夫之贵在学问、贵在思想、贵在精神,他是民族光复之源,是真正的民族脊梁、国之大者。
谁也不曾料想,就是这个孤独、落寞、凄凉的老者,在两个多世纪后,却在中国闹出了天大的动静。他遗留下的“船山思想”,仿佛一桶滚热的油,在华夏大地上,掀起此起彼伏的革命烈火,那个他一生不肯承认且最终落后挨打的清王朝,终于在这滚滚洪流里灭亡。以至于,那个年代的诸多风云人物,异口同声地说道:这个在湘西草堂守望中原、瞭望未来的船山先生,就是二百年后选择用思想做武器去战斗的我们、你们、他们。
训诂笺注,六经于易犹专,探羲文周孔之精,汉宋诸儒齐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