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瑟秦箫,原自有情
唐代的女冠分为两种,一种是清修的道人,一种是来自皇宫的公主或宫女;李商隐所在的清都观的主持,正是唐穆宗的女儿安康公主。
这样的道观自然不同凡响。随着公主入观的,是皇宫的奢靡和排场,是精致华美的一应器物,还有莫名躁动的青春和**。
第一次修道时,李商隐十七八岁,正是春心萌动的时节。
在那里,男道士和女道士时时可以见面,还有风雅的文人骚客。不甚严密的清规戒律和有形的围墙,禁锢不了朦胧的青春情愫和火热的欲望追求。
在那里,李商隐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这是一个理智与情欲交织的世界,世俗的情感和欲念在神圣的仪轨和冰冷的戒律之束缚下,不但没有消歇,反而以一种更激烈的形式寻找着出口。
越是被压迫的越是要反抗,越是被禁锢的越是要突破,所以用堵的方法治不了泛滥的洪水,用疏的方法却能让宇内澄清。
生活本来都是由矛盾构成的,哪里没有矛盾了,哪里就将是一片荒芜。
一个人的心灵世界也是如此,如果没有那些激烈的理智与情感、上升与堕落、道德与欲念的纠缠,这样的心灵也将荒芜。荒芜的心灵原野上,开不出人世间最美艳的花。
如果这样,你也无法看见盛开在李商隐笔下的那些哀感顽艳、深情绵邈、幽深迷离以血书写的诗之华。
李商隐用他敏感的诗心捕捉到了这一切。
在那个修真的岁月里,留给他最深感受的不是道教的教义,而是涌动在青春心灵之中的摧毁一切的情感激流。
没有事实证明,第一次修道时李商隐便是突破清规戒律的一分子。但他一定是一个忠实的旁观者和记录者。虽然没有一一经历,但那份懂得是真诚的,是感同身受的。
你的孤独与痛苦,迷乱与执着,期盼与失落,我一一收在眼里,感同身受。
而我能做的,就是将它们变成一首首心灵之歌,在此时此刻为你呈上。
让我们通过《碧城》和《银河吹笙》,走进这样一个多情暖昧的世界。
碧城原指仙人居住的地方,这里指道观。三首《碧城》诗,有幽期密会后的孤寂与惆怅,有纵情欢会时的耽溺与沉醉,还有珠胎暗结后的忧惧与烦恼。三首诗,可单独成篇,也可连起来看。连缀起来竟然像一篇完整的爱情叙事诗,从密约到欢会,到珠胎暗结,步步推进。
诗中充满了道教术语,充满了双关、隐喻、象征。就是在这样的隐隐约约、欲盖弥彰中,我深深体会到那份被**焚烧的狂乱与惑溺,这是道观中燃烧的青春,也是李商隐隐密而幽深的青春。
这些诗,是记录,它真实地记录了在道观里正在发生的情事;也是宣泄,更是对那段**燃烧的日子的深情祭奠。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
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精盘。
——《碧城?其一》
让我们沿着曲曲折折的栏杆,走近那个远离尘嚣的碧城仙居。辟尘的犀角,让那里显得异常清幽;辟寒的玉石,让那里温润而和暖。
碧城仙境里,有两个仙人居住的地方,一个叫阆苑,一个叫女床。前者是传说中西王母居住的地方,后者是一种叫鸾的鸟栖居的地方。如今它们是男女道人清修的地方。在这个世界里,阆苑里的人将书信系在鹤的脚上,让它飞到女床。而女床里,每一棵树上都有鸾凤偷栖,每一处居所里都有恋人在突破戒律和清规后,紧张又甜蜜地幽会。
突破禁忌,只会带给人更大的刺激。
浓情蜜意犹酣,窗外的星群已经隐没。夜太短,而欢情正长。
他们只能在窗前隔座对望,望着夜幕渐渐散去,望着雨过河源天色微微泛亮。而他们的恋情,竟然禁受不起次日的阳光。
真希望白昼永远不要来到,真希望我们的恋情不要像清晨的露珠,明亮却又不恒定。如果能化为明亮又恒定的珍珠多好,那样我们就可以一生一世地待在水晶盘里,两两相望。
热恋中的人都贪心,都希望时光能在这一刻永驻。
在第一首《碧城》里,我看到了一个“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