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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府蹉跎忍剪寸心(第2页)

在初抵兖州的一场宴席上,李商隐第一次尝到了新鲜的竹笋,为此他写了一首诗。

诗歌是侑酒佐欢的调料,而在宴席之上即席赋诗,更能彰显一个人的才华。李商隐从来不缺才华,在这样的场合,写诗成了他无法推托的责任。

虽然这个幕主待他不同于一般人,虽然他以文才闻名于酒宴歌席,但在时光如流水般逝去、而青春徒然消耗在这种应景的酬答与交际之中时,对年已二十三岁功名依旧无着的李商隐来说,内心总会泛起一种迫促和煎熬感。

他写下了《初食笋呈座中》:

嫩锋香苞初出林,於陵论价贵如金。

皇都陆海应无数,忍剪凌云一寸心。

鲜嫩的竹笋从林中破土而出,它探出小脑袋惊喜地打量着这个全新的光明世界。它适宜生长在温暖潮湿的南方,在干燥寒冷的北方因为稀少就显得异常珍贵。看着这鲜嫩碧绿的笋,想着那被层层笋衣包裹着的笋心,在刚刚破土而出、来不及拔节而上之时,却被人采来当成盘中美味。

皇都里,山川林莽,川泽湖海里已经有了那么多美味,怎么就不能放过这小小的、未曾拔节的竹笋呢?

皇都陆海应无数,忍剪凌云一寸心。一点不忍之心,有时会将人区分为两类。

一点不忍的念头,是生民生物之根芽。一段不为的气节,是撑天撑地之柱石。

对一虫一蚁,一草一木的一点不忍之心,有时竟然如此难得。而拥有这点不忍之心的人,也显得异常高贵。

至少,他还有心。心灵已经麻木钝化之人,何来忍与不忍?

有人从中看到了李商隐的怀才不遇、大志难酬的隐喻,我却从中看到了他的一颗玲珑善良的灵魂。

但转念一想,灵魂是多么容易破碎的东西。一个太有灵魂的人,难免为它所累,一个人要长久地保持生活的平静,其实可能真的不需要太多的灵魂。敏感与柔弱的灵魂,注定与幸福无缘。

李商隐的幸福果然没有维持多久。

崔戎五月到幕府,六月即病死任上。

一个可堪依附的人,一个真正关心李商隐的身体甚至是灵魂的人,就这样被命运夺走。

这仿佛是李商隐的宿命,在他的生命里,美好的东西注定不能长久,有价值的东西注定很快失去。他一路走来,失去的竟然比得到的还多。

自十三岁到洛阳,到二十三岁辗转幕府,他依旧是一个身如浮萍的幕僚。

功名和事业,离他仿佛是那么遥远;而无常和吊诡,时时伴他左右。对他而言,生活里还有什么奢想?他又敢存怎样的奢望?

十年里,他得到的是日渐苍老的容颜和心境,是日渐成熟和高超的为文之道,一种只属于自己却无法为稻梁谋的“要非适用”的为文之道。

他的人生之途,又将通向哪里?

茫然天地,不知何往。他辗转在家与洛阳之间,一边温习功课,一边谋求新的仕进之机。

在一个秋天的黄昏,他来到一个叫骆氏亭的驿站,天将落雨,他暂时在此地歇息。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

秋天、黄昏、雨,当这三个关愁的意象叠合在一起的时候,注定是无边的幽冷与萧瑟。此时此刻,没有红泥小火炉等待着友人相访,没有立在风雪尽处的小白屋等待着夜归的行人,他只能依靠回忆的余温,温暖自己无比栖栖惶惶的心。

崔戎给予他的微温瞬间在心头泛起,此时此刻,天人永隔。他像是一个失去了依凭的孩子,而真正失去了父亲的两个孩子是崔雍崔衮。在崔戎幕府时,他们曾同进同去,情同手足,如今却散落天涯,渺无音讯。

骆氏亭建在一个四面种满竹子的水坞上,不染纤尘。亭轩临水,清冷幽寂,倒适宜一个人沉浸在回想中,任心事热烈盛放。对他们的思念,是这样浓烈,却依然穿不透那遥远的高城。

这季候本来应是秋尽寒来,却不料秋意迟迟不肯谢幕,好像在眷恋着什么,秋阴不散,笼罩四野。冷霜未至,一切都处在一种过渡性的黏滞状态,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像极了他此刻的心绪。

这是一种缠杂不清的状态,不干脆,不分明。像是在思念着什么,却不知道思念的具体所指;像是在渴望着什么,这渴望却找不到回应;像是在诉说着,却发现这诉说只是含混不清的独白。这怅惘,这迷茫,这无形无影却又无处不在的裹挟,在这个秋天的黄昏里,李商隐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

几茎枯荷,映入眼帘。干枯的荷梗,托举着泛黄的枯叶,像是一个残破的梦,诉说着已经逝去的青春和热烈。暮秋冰冷的雨,打在枯干的荷叶上,点滴霖霍,点滴霖霍,愁损旅人不惯仔细听。

只有心思敏感的人,才真正懂得“留得枯荷听雨声”的凄美。林黛玉可谓他的异代知音,当宝玉**舟兴起,嫌池子里的残荷碍事,要差人将它拔去时,黛玉说,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欢这一句“留得枯荷听雨声”,你却偏不留着。

伤心的人说着伤心的话,却不知几人能懂。

在现实功利的世界里,他卑微如蝼蚁,没有丝毫的荣光。

在爱与美的世界里,他如鱼得水,他是自己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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