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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自白(第2页)

何芷同样无声地望向你,你明白她的意思,但没有理她。她只好望望何芫,在操作台上又点击了一下。

又是咔哒一声,笼子的金属网格再向上升起三分之一,这下开口有一米左右了。老虎迅速表现出对变化的敏感,它望着笼子上扩大的洞,似乎在评估,但它这次谨慎得多,没有蓄力、冲刺,而是试探性地迈步向前。升起的金属网格的下端到了老虎脖子那儿,它如果矮下身子,或者干脆蹲伏着,是可以钻进笼子里,拖出羊羔的,但这显然不是它的行事风格。只见老虎站立一会儿,确定没法自如地进出笼子后,忽然伸出右前爪,向笼子里抓去。这仍旧是试探性的,因为往里一伸,堪堪碰到羊羔的一点皮毛就缩了回来。如是再三,除了让羊羔缩成一团紧致的球外,并没有任何功效。老虎忽然再度变得焦躁起来,它放弃试探,爪子伸进去,在笼子里猛力地来回捞动了几把。有两次,他的爪子都抓住了几根羊毛。

老虎更加焦躁,它一下放弃了笼子的开口,转到笼子的其他几面,不断跳起来拍打、撞击笼子,当它到了羊羔蜷缩的正对着开口的那一侧时,只撞击两下,羊羔就翻滚在地,咩咩的哀告声气息非常微弱。如果这时,老虎再转回开口,再伸出爪子去捞取,多半就能够得着羊羔,将它逮出来。但老虎没有,它只是再次厌倦或者慵懒地退开,在离羊羔三米远的地方卧了下去。

你知道老虎快要完全丧失兴致,于是准备让何芷完全打开笼子,拍下最后的带着疲倦与恼怒的杀戮,但是你忽然听见抽泣声。是何芫。何芫望着老虎、铁笼、羊羔,泪水从双眼汩汩而出,在脸上快速流淌,身子也跟着抽泣的节奏,颤抖、抽搐。忽然意识到你正在看着她时,何芫一下子情绪失控,双手捂住脸,大声哭起来。

你吃了一惊,看看玻璃空间里的笼子,看看伏在笼底、缩成一团的羊羔,再看看离笼子不远,卧在地上,听见何芫哭泣似的支棱起耳朵的老虎,一件事完成大半,在终曲将临时忽然被打断的恼怒涌上心头。因为这恼怒,你瞪了何芫一眼,但何芫像个放肆的孩子,哭起来就不可收拾,现在你们三人的周围都缭绕着她的哭声。如果泪水足够充沛,相信你们早已被何芫淹没。

“行了。”你冲何芷摆摆手。

何芷舒了口气,神色顿时放松,她随即意识到如此形于色的不妥,就又调皮地冲你吐吐舌头,然后迅速在操作台上先后按下几个键。几乎在何芷按键的同时,玻璃空间里的两堵灰色金属墙壁迅速恢复透明,仿若巨大的翅膀扇动而产生的噪声也猛然停止。抽出噪声后静默如真空般膨胀、充塞,像是将整个地下五层晃动了一下,又抬升了三米。老虎也被这静默惊扰,它不安地从梦境中归来似的站起来,重新打量它所在的空间,看到同样站起来、突然获得声音般又咩咩不停的羊羔,它面色迟疑,仿佛不敢相信,又仿佛在重新估量。但老虎已经没有机会,笼子一侧打开的三分之二金属网格已经一次性再度封闭,整个笼子在慢慢绷紧的铁链的拉拽下,摇摇晃晃升起。

等笼子带着羊羔从再度打开的天花板消失后,天花板的洞口却并没有收缩,而是张得更开,从里面降下了最开始载着老虎的那个由栏杆组成的巨大笼子。这一次,笼子里站着两个身着白大褂,戴着口罩、手术帽的人,他们在离老虎还有几米远的地方,从笼子里伸出手,持着麻醉枪,向老虎开了一枪。接下来,就是老虎晕倒,被他们塞进兼具铲车功能的笼子里,然后两个人爬到笼子顶端,随老虎一起从玻璃空间消失。

你是第一次在拍摄完成后,还留在这里看着他们收拾现场。毕竟有那么大只老虎,毕竟老虎哪怕被麻醉了也让人畏惧,因而他们的动作并没有那么迅捷,但是一切都很简洁,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等他们带着老虎从天花板消失,天花板再度闭合后,整个空间和你们才进来时一样。

你站在那里,望着巨大的空空如也的玻璃空间,看着它像将要递给孩子的玩具,完好如初,洁净如新。你等着。

果然,何芫止住哭泣。她带着怯意,低声说:“冯先生,对不起……”

“带我去看你们的画作。”你说。要不是何芫的哭泣打断了拍摄,你还真不知道怎么提出这个要求,类似于闯进他人闺房的要求。

何芷、何芫同时站起来,她们看着你,目光中都是拒绝,但终究扛不住你的沉默。何芷表示默认地关掉操作台的电源,向外走去。何芫则示意你走在前面。

你们鱼贯走出这套盒般的空间,沉默地站在电梯里,上到地下二层。

为方便你在失眠或任何兴之所至的时刻都能走进来,没有任何差别地看到从诸般事物身上萃取的成果,这里要求二十四小时明亮胜过白昼。现在就是这样,明亮而不刺眼的灯光从不同角落探照、射出,将整个巨大的空间纳入光明。根据需要,有的地方将空间进一步分割,但它们又总在什么地方和空间的整体勾连起来,就像是正午时分,只要朝向太阳的事物,都必然被阳光纳入统一的笼罩。和阳光照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给阴影留下任何存在的可能,无论是静止的物,还是行走的人,都全无死角,没有蒙上丝毫因为灯光而产生的阴影。就连那些挂在墙上、摆在地上的作品,都没有因为摆放的位置与角度,而衍生二次阴影。

何芷、何芫究竟以你萃取的素材画了些什么?尽管你想要看到的心情如此迫切,但一走进这个空间,你的步子还是不由得慢下来,接受那些你以近十年的时间,从地下五层那个空间萃取之物的注视。偶尔,你还会在一些成果面前停下来,像以往的无数次那样,看着它们。

是的,这一幅玫瑰。这是你第一次扫描的成果,地下五层的空间刚刚弄好,你顺手从何芷桌上的花瓶里取了一枝玫瑰,让他们放进去。差不多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玫瑰,上面缀着几滴水珠,放在硕大的玻璃空间里如同一粒蚊子血,只剩一点点若有若无的红色痕迹,但玻璃空间的密闭,反而给它核裂变的爆炸力。那时候操作不熟练,想法不清楚,直接将射线提升到最强烈,因而片子上只有一点点白色轮廓,玫瑰花也是淡淡的一抹。更遗憾的是,片子根本没法留下它置身浩大空间的渺小和坚定。是的,这一幅太湖石的扫描图射线又太轻。直到这一幅连拍了无数张的不同射线强弱程度的毛笔图,你才可以自如地看一眼物体就了解它的最佳强度,然后在不同强度间切换。是的。这只死去的蟾蜍是你第一次拍动物。这窝蚂蚁是你第一次拍活物,为了拍出它们的阴影,你没少想办法,最后总算用涂抹的蜂蜜将它们骗上玻璃片,这一条线是蜂蜜的阴影。

你一边走一边看,偶尔只是目光一瞥,那也花了不少时间。出口前最后一张巨大的,足有十二米高,三十米宽的片子还是让你停下来,在它面前站立了足够长的时间。是两个月前拍的,一张巨大的亚洲象的扫描图。那天,何芫同样神色郁郁,但因为直到最后,你也只是让亚洲象吃了苹果,卷了木头,而没有涉及杀戮、血腥,她也就坚持着忍了下来。这张图就是它卷起一根橡木,仿佛随时都准备抛扔出来。木头的扫描偏白,亚洲象的扫描偏灰,单纯就它们的颜色对比而言,会让人以为是几次拍摄的综合拼贴,但你知道,那仅仅是因为木头和骨骼的密度不同而造成的。是的,骨头。你要的也不是骨头,而是骨头里隐藏的阴影,是一头大象体内的影子。你将它榨净、提取出来了吗?

过了这个空间格局像美术馆,布置却不像美术馆那么精致的所在,是两扇对开的大门,门和墙壁一样,刷成了让人过目即忘的灰色。何芷走到门前,门自动打开,你跟着她走进去。里面漆黑一团,身后空间里的灯光完全没有照射进来。

何芫也走进来,门倏然关上。在关上的一瞬间,灯光亮了。仍旧是一个纵横明确的矩形空间,大小约有刚才那个空间的三分之一,或者说,是你不久前拍摄老虎的地下五层套盒空间的四分之一。但这个空间只是在灯光亮起的瞬间,只需要随随便便看上一样,就能感觉到劲韧的甚至是热烈的生命力,虽然处处都有抑制,但正是这抑制平衡了生命的蒸腾,不至于完全变得喧闹乃至嚣嚷。

地板和刚才空间的总色调一样,是不引人注目的灰,墙壁和天花板则是互相过渡、交接的蓝色,显出了变化,可也毫不突兀,能令人想起净朗的天空、宁静的海面,说是叶尖初露的草地、黄沙漫漫的荒漠,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灯光柔和、贴切,并且只从天花板上几个固定的点照射下来,如同小小的只为各自区域尽责的太阳。也因为摆在其中的尺寸各异,可都装在定制画框里的作品,并且一望可知,每一件作品放在什么地方都经过再三思忖,多次调换。

不过,你没心思过多观察整个空间,你想要看的是具体的作品,你想要看到的是作品背后,何芷与何芫的心思。她们的心所容纳、眼所朝向,是不是有什么早就彻底从你的灵魂和世界消失?于是你看向离你最近的作品,对,它只能称之为作品。你记得,那原本是一圈在工地上闲置一年有余的钢筋,差不多有两根拇指粗细。拍的时候,射线提到最高强度,核心部分仍旧有一条黑线,仿佛不可祛除。在黑线两侧,是骨头一样的灰白。那时,你对这条黑线印象深刻,甚至要借着它断言“黑暗和影子早就潜藏在内部”,但它在软片里的死寂,因死寂而生的无力却也让你畏惧。

可现在,黑线和灰白都在,也盘成了一圈,可它不再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软片上,它被扔在了一个丛林里。丛林的背影是虚的,只能看见成片的绿影,前景却是清晰的惹人心的一丛灌木,蓬勃如乱的荆条和荆条上的叶子都明晃晃的,恨不得能用眼睛掐出汁来。盘绕的钢筋的影就放在灌木旁边,它像是一条虚拟的蛇,又像是一次无来由的涂鸦,抑制灌木的生机也给予它超乎季节的安慰。更重要的是,盘绕之影冲上的一头,大概十厘米的样子,完全恢复了钢筋的模样,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有不少地方露出斑斑点点的锈迹,但钢筋上规则、简洁的花纹仍旧清楚可辨。有趣的是,在钢筋头上,爬着一只蜗牛。即使在一幅合成制作的图片或静态作品上,也能看出它不是停了下来,而是正在爬。一抹黏液从蜗牛身下拖过钢筋,它的触角正在转动,它的壳也正因运动而以可感知到的方式而蠕动。

这只蜗牛堪称生命之眼,让整个画面活动,也让绿的灌木、黑与灰的影子各安其位。你明白了何芷、何芫的创作思路,也明白了她们的创作意图,她们是在平衡你强行施加的阴影。这虽然因为不清楚你面对的是什么而显得幼稚,可是幼稚自有无法推拒的生长的力量。这自然不足以解决你的问题,可还是让你心里微微一动,一如沙漠上在深夜落下的露水,尽管稀少,尽管几乎在落下的同时就被蒸发殆尽,你却不能说它没有落下过。

一旦明白创作思路与意图,整个空间的所有作品对你也就没有秘密可言,你快速地浏览每一幅作品,它们那些灰影与生机相冲突、相平衡的画面,总是有比喻性的温润露水落下。那水滴的痕迹,它蒸发的时间,甚至它对整幅画面的微弱更改,你都让它在心里再经历一遍。然而越看到后来,你受到的触动越是微弱,仿佛观看的积累升高了心里的温度,让露水落下的距离越来越短,蒸发的时间越来越快。

然后,和外面的空间一样,你来到那头亚洲象的面前。这幅作品和其他的都不一样,大象并没有置身于某个具体的环境,它就像是凭空而来,站在画面的中央,但它并不孤零,更不渺小,它站在那里,仿佛四根象腿就支撑起整个世界,顶天立地,毋庸置疑。没了背景的支撑,没了环境的衬托,大象也不再和其他作品里被射线扫描的物体那样,以只经过选择却绝不加修饰的黑与灰的渐变出现,而是被部分还原、上色。它那粗糙的皮肤,皮肤上的皴裂,稀疏的短毛,也都被层次不一地还了原。可这种还原也只是模拟,它的程度不一,也就打破了大象仍旧是活的整体这一幻觉,它并不喧宾夺主,反而更加本质地衬托出扫描的实质,更让你见到黑与灰渐变中的冰冷。

目光再随着大象的身体向上、向前,它那弯曲得呈现了数学之美,美到让人怀疑是否天生的象鼻正扬起。象鼻的上色浅了不少,因而呈现的效果不像是还原,更像是某种抽象的推演,推演的结果就是在象鼻的末端,被它的鼻子甩在半空中的苹果。那苹果已经被啃掉小半,它的汁液飞溅,几块破碎的果肉也被甩了出来。苹果不是原初的苹果,它也仿佛被即时扫描,然后再与同时拍摄的照片叠加,因此同时具有了鲜美与灰暗、美味与腐烂,连汁液与果肉都耐心地进行了同样的处理。这是死亡的生机,你望着被甩起来的苹果,按照象鼻的角度与力量,它必将被甩进大象的嘴里。再看大象微张的但必然会随着时间推进而进一步张大的嘴,它两根米白而灰的象牙,可以知道,它是何等期盼苹果进入嘴里的瞬间,它浑然不知,苹果进入嘴里的时刻,就是它被击溃的时刻,它庞大的身躯将轰然倒地,并在倒地的同时瓦解、飞散。

“这也是你们的作品吗?”你指着大象问道,你的手指实际上指向那个苹果。

“不完全是,”何芷迟疑了一下,“他帮我们上了大部分的颜色。有一天他说想试一试,我们看了他上色之后的作品,觉得比我们的好,打算再有合适的也请他来帮忙,比如老虎的这个系列。”

“也不是完全比我们好,”何芫不同意,“想法不一样。任何东西,我们都想找到适合它的环境,把它安放进去。他喜欢让东西独自存在,这样很突出,可不能总是这样,让物体和它的世界断了联系。”

你没有说话,你们都知道那个他是谁。你走到尽头,那里是另一扇门,你知道,门背后是何芷、何芫绘制这些作品的工作室,你也知道,他肯定在那里,因为你需要他在那里。

果然,工作室里仍旧响着咔咔咔的打印声,一幅巨大的老虎扫描图已经打印完毕,目前还是一个灰影的老虎正从扫描图上盯着你。它似乎也在等着你,在你走进工作室的同时,它就站起,向你走来。

这一身灰衣,整张脸都被灰色的帽兜罩住的灰色的人形走到你面前,微微一鞠躬,以灰色的声音问道:“先生,要不要找个人来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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