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谁说的?”男人问带头的男人。
带头的男人指了指在身上捡拾饭粒的小伙子,“他说的。”
小伙子意识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我……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但不记得听谁说的了。而且,而且,只是听说,有人拿着赈灾的粮食,管家里人吃饱。”
“所以你就以为是赈灾官家里人了?”
“我……我……”小伙子说了两个“我”,再也说不下去。
“先生,各位兄弟,”赈灾官向众人作了一圈揖,“不瞒大家说,我家里确实断粮了,但我怎么敢贪公为私,把赈灾的粮食搬回家里。这几天,老父老母带着幼儿,都是跟着难民,在粥棚排队领粥,为了不让他们得到额外的照顾,我一直没说。我方才看到他们就在10号粥棚,现在还没有排到,情势如此,如果大家不信,不妨跟我去辨认一番,总有人认得他们,我不至于冒认。”
说到这里,赈灾官实在难以为继,背过身去抹了抹眼睛。
“我认得赈灾官的父母和儿子,刚才过来时看见了,我还奇怪他们怎么在这里。”仆人挺身作证,“不光赈灾官,你们知道吗?先生在家里只是食用和粥棚一样稠度的稀粥,你们看看先生现在的身体,还有什么……”
男人伸手止住了仆人,“不用说了。我知道,他们几个不是对赈灾官不满,也不是真的有什么不服。说到底,只是饿了而已,修堤坝的消耗那么大,光是这点稀粥怎么顶得住。”
男人说完,沉默了好一会儿,站了起来,“各位兄弟,这样吧,从今天晚饭开始,所有修堤坝或者干其他重活的人都供应大白米饭。从明天起,你们一天三顿都能吃上干饭,我争取还让你们吃上肉。其他粥棚嘛——早晚改成插筷子不倒的粥,中午也都管干饭,你们要使力,还面临危险,想必大家不会对这点差别有意见。这样行不行?”
“这样太好了,感谢先生!”带头的男人一使眼色,其他四个闹事的男人也都上前一步,五个人齐齐鞠了一躬。
“谈不上谢,不过是各尽全力,渡过眼前的难关。现在,就委屈各位,先去其他粥棚暂时喝两碗中午的稀粥。”男人说完,挥了挥手。
五个男人转身迈步离去,不一会儿,各个粥棚相继传来欢呼声,想必所有人都听到了改粥为饭的消息。
“你怎么啦?吓傻了?”男人向旁边呆立许久的赈灾官玩笑道。
“先生,要不是与您相交多年,看着您小心经营,收复老宅、扩大生意的同时不遗余力地救济地方,我真的要以为您还藏着金山银海了。”赈灾官回过神来,感叹一句,“其实他们哪儿是找我闹事啊,指向的还不是您!这下好了,大家更以为您到目前只是九牛拔了一毛呢。”
“什么九牛一毛?就算有九头牛,现在也不剩下一根牛尾巴了。”仆人忍不住插嘴。
“这我知道。可是我不把先生请来,也平息不了这番**。先生,”赈灾官赔着小心,“这**是平息了。可是按照将军临走时的交代,咱们以之前的稀粥,才熬得过他三十天后押解军粮回来。改粥为饭,现有的粮食也就够撑十天的,还不能算上邻近地区正在赶来的灾民。”
“我知道。”男人沉吟良久,痛下决心,“之前让你去问的邻国那批粮食、蔬菜、肉食,想必还在吧?”
“肯定还在,他们把价抬得那么高,不就是趁火打劫嘛,别人不管需不需要,也拿不出那么多金币啊。”
“那好。你一会儿就派人,快马向他们行文书购买,我再多付一成,要求务必在十天内赶到,验货付款。”
“好。”赈灾官急忙答应,答应完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疑惑更重,“先生,您从哪儿筹集那么大一笔钱?”
“这个你别管,我来想法。”
男人说完,站起身,但他摇摇晃晃地跌倒在仆人的怀里。
仆人背着男人,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在一些人以手掩口的动作中,回到马车旁,让男人在车上坐好,赶着马车回去。
到了先前那座宅子前,男人情况好转了些,自己强撑着下了马车,他对要把马车从侧门赶进院子的男仆说,“先不要卸下马车。去城里到处转转,看到——看到那年那个一身灰色衣服,就是我妈去世前那段时间,有一天随我回家的那个人,看到他叫他跟你一起回来,告诉他,他的交易我答应了。”
“先生,夫人生前——”仆人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
“我知道,形势逼人,不得不这样。你去转转吧,不用特意找他,他会来找你。”
男人说完,站在门口,望着男仆驾车离去,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如此肯定灰衣人会很快出现。一闪念,他醒悟过来,不顾身体虚弱,迈着发软的步子向后院跑去。
如他所想,在那很多年前属于他,中间一度卖给别人,后来被他又买了回来的院子里,在那棵冠盖繁茂的石榴树下,正站着那个一身灰色衣服的人,他高大、挺拔,尽管看不到他的眼睛,却能感觉到他目光中透出来的冷。
看见男人进了院子,发现了自己,灰衣人微微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