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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坡三君子记(第2页)

东坡不画《纡竹图》。

元丰五年(1082年),东坡在黄州。后来成为著名书法家的米芾,初次来访。米芾小东坡十五岁,作为超级粉丝,他千里迢迢而来,学习机会十分难得。在临皋亭,米芾向东坡请教画竹技法。东坡趁着酒酣,令米芾将观音纸贴在墙上,然后拿起笔,饱蘸墨水,一笔,从地上一直画到纸顶,作竹竿状。是直率气,是凌云气。

米芾在一旁看傻了,上前问,为什么不分竹节来画呢?东坡笑答:“竹生时,何尝逐节生?”

进而,东坡又画竹叶,以浓墨为竹面,以淡墨为竹背。这一招,正是跟文同学的。他与文同,同为“湖州画派”。

一竿竹,见性情。文同与苏东坡,一个迂回柔软,一个爽直磊落。

文同其人,自幼家境贫寒,奋发读书,后中进士。他任集贤校理长二十多年,谨言慎行,为人十分低调。据宋人叶梦得记,文同为人靖深超然,不撄世故……当时东坡多次上书,论天下事。私底下跟朋友聚会,也是议论时事,而且论调相当大胆,文同在一旁直为他捏把汗。多次苦口相劝,劝表弟,言行要谨慎啊,小心惹来祸事,东坡都没往心里去。

无论处在何种环境里,东坡是一定会把自己伸直了。

“乌台诗案”,因为与变法派政见不合,得罪了以王安石为首的新党,遭受排挤。宋哲宗即位后,以司马光为首的旧党上台,第一时间便提拔了贬谪黄州的苏东坡,希望他能和自己一条心,共同打压王安石。谁知苏东坡竟丝毫不领情,公然和司马光叫板。还义正辞严地怼司马光:“当年韩琦做宰相,你为了自己的政见和他争了个面红耳赤。如今你当宰相了,就不能允许别人说话了吗?”管他新党、旧党,苏东坡是有啥说啥,两边都不靠。

一贬再贬,皆因满肚子的不合时宜。

有人说,东坡亦是相当柔软的。在黄州,他“一蓑烟雨任平生”;在惠州,“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在儋州,条件极苦,他也能把牡蛎烧得饶有滋味,“敛收平生心,耿耿聊自温”。

但他的柔软,前提是得自己想通,不是委曲求全。他的柔软,是一种自我觉悟,是“活在当下”的通透,是智者通达无忧的一种方式。

有悖于自己内心的事,他绝不做。东坡一生,把人格、名节,看得比泰山重。早先他写《屈原塔》云:“名声实无穷,富贵亦暂热。大夫知此理,所以持死节。”或许,道出了他喜欢画竹的原因。

东坡也很擅长反思。当年被贬黄州,他在安国寺洗浴静坐,反省自己“道不足以御气,性不足以胜习”。是否,偶尔他也会想起文同,想起他笔下那一枝柔美的纡竹。

再说石。

东坡觉得,灵璧石美,但大多长相类似,味道也因此寡淡了许多。那天,他在朋友刘氏的庭院里,发现一块灵璧石,长相很特别,“巉然”,也就是奇崛陡峭的模样。东坡围着石头,左三圈右三圈,不论从哪个角度欣赏,都觉得美。继而寻思着,有什么办法讨过来呢。于是,他在刘氏的院子墙壁上,很认真地,画了一幅《怪石竹图》。主人一时高兴,就把石头赠给了他。

据说,那块石头黑质白脉,中间有水波纹若隐若现,细琢磨,像一幅山水画。尤其像是晚唐五代画家孙知微画的水图。东坡取名“雪浪石”。

画水的孙知微,在苏东坡心里,地位是相当高的。他写《画水记》,讲的就是孙知微。文中说,前人画水,都是画平远的细波纹,水平高一点的,无非也就是能画出波浪的涌动。但孙知微画水,不寻常。那年,他在大慈寺的寿宁院,想画一幅《湖水滩石图》,冥思苦想了很多天,始终不肯下笔。某日,他仓皇跑进寺院,急急地捞起笔,“奋袂如风,须臾而成,作输泻跳蹙之势,汹汹欲崩屋也”。

这阵仗,跟文同画竹异曲同工。

再回到雪浪石。石头搬回家,东坡用曲阳汉白玉雕琢了芙蓉盆,当成底座。有感而发,著诗文《雪浪斋铭》:“异哉驳石雪浪翻,石中乃有此理存……”刻在盆座上。此理,石头里的理,是什么理?

我试着揣摩,可能是一种天趣。“石雪浪翻”的风景,天然存在于石中,可遇而不可求。刻意雕琢,反而徒劳。孙知微,也深谙这个“理”,日思夜想,任波浪在心里涌动翻腾起来了,漫到胸口挡不住,一口气画出来。一派天机。

雪浪石啊雪浪石,东坡守着一块石头,像是守着一片海,临着一条江。滔滔江水,雪浪拍岸,凉风盈面。只消看一眼,就能置身天地山水间。

遗憾,东坡颠簸多舛的命运,连一块钟爱的石头也不能久随。来年被贬谪至惠州,人石分离。石头和底座下落不明。东坡念念不忘,在写给好友的信里几次提到雪浪石,“画师争摹雪浪势,天工不见雷斧痕。离堆四面绕江水,坐无蜀士谁与论”。除了东坡,谁还能跟雪浪石对话呢。

雪浪石是块什么石?经东坡的粉丝们研究,这块石头质地很一般。清初诗人王士禛曾目睹过雪浪石,他实话实说:“石实无他奇,徒以见赏坡公,侈美千载,物亦有天幸焉。”东坡能解石中意,别人看不出那层意思,也就觉得没什么意思。

平常物,成了东坡挚爱。这也不怪。东坡爱的,正是浑然天成。

再看《枯木怪石图》。他笔下的怪石,既不是典型丑石,也不是几大产地的名石。准确地说,是路边一块顽石。

“顽”字背后,大有深意。

在纸上,我听见东坡的怪石喊着———千万别企图雕琢我!

不轻易接受改造,大约是中国文人的群体特色。纵观古今,有宁死不屈者,有隐而不仕者,有放浪江湖者,大约都是因为有把硬骨头。硬久了,风化成顽石。

又想起来,东坡曾作《咏怪石》。“家有粗险石,植之疏竹轩。人皆喜寻玩,吾独思弃捐。以其无所用,晓夕空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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