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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坞旧事(第2页)

感谢历史,为我们留下一个真性情的唐寅,和他活色生香的美人图,还有那首著名的写桃花坞的诗。不久前,郭德纲在相声段子里,还有这首诗的唱段,可见流传有多广。配器像是用的苏州评弹一类的,竟把那种哀怨,用戏谑的曲调,唱得十分动人。

《桃花庵歌》里,唐寅屡屡抛出桃花意象,想要伸手触摸一个“仙”字,以此歌颂自己的美好生活:“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科场失意的唐寅,靠卖画赚钱,为自己圈了一块地,种桃树,美其名曰桃花坞。酒罢,他卧在桃花树下高调地唱这首直白的歌。他口出狂言,说自己超越了俗境,过上了桃花仙的生活。他果真看透了吗?酒醒花前坐,酒醉花下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种疯癫的表达,更接近酒后戏言,是理想主义软绵绵的憧憬,顺便也是脆弱心态的活色生香的掩饰。

作为旁观者的我,半是欣赏,半是酸涩。

抛开唐寅的口是心非,我希望《桃花庵歌》里所唱,是真实的桃花坞生活图景。那里,完全有资格居住一个潇洒**、恃才傲物的唐寅。他藐视权贵,将满腔的愤懑,都喷薄在纸上。他将仕途权位,像甩包袱似的甩开了,留给自己一声笑。他坦**无忧,过着快意人生。闲时,画着冷逸的画。学学倪云林、学学梅道人,留下一些惊世骇俗的故事。然而,这仅是我的想象。

如今,因了唐寅,桃花坞还在。唐寅故居,即是文昌阁。清朝顺治年间,名医沈明生买下了这个宅子,迁居进来。当时莫俨高曾写有《送明生先生迁六如别业》一诗:“六如泼墨狂歌处,桃树无多潭水秋。之子移家当胜地,一楼八咏继风流。”对唐寅的气息相当迷恋。遗憾的是,如今的唐寅故居,“锁将军”驻守着,正在进行漫长的修缮。

在我居住地不远的平江路,有河。对岸,是唐伯府菜馆,我猜,该与唐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想进去瞧瞧,却不知道如何到彼岸。不去也罢,可以纵情想象着唐寅,当年曾在这里喝过闷酒,间或与朋友们闲谈。

酒店楼下,一个身材微胖的大叔,身旁支着一辆平板车,摆着几种光鲜的水果卖,很惹眼。苏州的水果摊都精致,红红绿绿搭配得好,又新鲜。尤其乌梅,颜色红得发黑,透亮的,像儿童清澈单纯的眸子,让人喜悦。每每路过,总买一点回去尝。来回两次,跟大叔有些熟稔了,得知他就住旁边的小平房,如若见不到他的平板车,想买水果可以随时敲门喊他。但每逢晚间散步回来,找他的摊子找不见,去敲门,上了锁。门口有邻居说,喝酒去了,天天如此呢。我笑了,眼前清晰浮现了大叔快活喝酒的样子,身旁还围了大帮的朋友。

酒店旁,一家书店称得上隐秘。玻璃窗透亮,围栏上爬满了明艳的凌霄花。待到华灯初上,往书店里望进去,发现店内装饰十分雅致。一个帅气的小伙子,正埋头专注读书。他是老板无疑了。因为并没有其他客人。书桌上花瓶里,大捧的粉色玫瑰花旺盛,不知有多么芬芳。脚边,一只慵懒的猫,肚皮贴地,安静地陪伴。

我对同行的DD说,真想过这样的日子,闲适地读书,有自己的空间,可约三两知己闲坐。DD却说,这家书店的生意看上去并不好,可能面临经济窘迫。店主应该是个理想主义者。

桃花坞盛产理想主义者,也盛产纵酒的人———这结论让我陷入沉思。这是不是唐寅的气息?

饭后闲暇,在街上走走,窄窄的河,漂来木船。身穿兰花布衣衫的女子,正用力划着船桨,身姿袅娜。站在古朴的石桥上居高临下远望,船身与河两畔的夹竹桃相映,构成典型的江南风景,让人有微醺的醉。又想到,当年的唐寅,正是在这样的风景里,流泪。或者,他整日闻着幽幽的桂花香,性格和心情,都渐渐绵软了。最终,他没能走向愤懑,走向奇崛,而是通往幽怨了。

有一种诗,叫作宫怨诗;有一种画,叫作宫怨图。

唐寅的幽怨,竟和宫怨吻合。据考,现存最早的宫怨诗,是汉代班婕妤的《怨歌行》。这是一个著名的典故。当年的汉成帝,喜新厌旧,深受宠爱的班婕妤受到冷遇后,由于看尽宫中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伤心地写下了一首诗———《怨歌行》,又名《团扇歌》:“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一个漂亮的女人,将自己比作扇子。天凉了,备受冷落,发出幽幽的哀怨。这首宫怨诗,不知引来多少同情的目光。读到这样的诗,恐怕再绝情的男子,也要为自己的薄情惭愧了。

唐寅的画,代表作有《秋风纨扇图》。图中一个美艳的女人,应该就是班婕妤。眉宇间有愁绪,神色惆怅枉然。画左方,是题诗:“秋来纨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请把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

唐寅借典故,表达自己的怀才不遇。唐寅和班婕妤,同样是被君王所遗忘、遗弃的人。

唐寅画过多幅美人图,有人借此说风流。但他想表达的,可能关乎儿女情长,毕竟女人的温柔乡给他的落魄带来不少情感慰藉。但重点,也许并不是风流韵事。他想表达的,多是与风尘女子同命相连的感慨。一个“柔”字深埋其中。是无奈的善良,善良的无奈。

《王蜀宫妓图》是唐寅的工笔重彩画,以“三白法”染仕女面部,突出宫女的浓妆艳抹,衣服花纹用细劲流畅的铁线描,服饰浓艳,绮罗绚烂,把宫妓们竞相装扮、斗绿争绯的情态刻画得生动极了。唐寅意不在赞美,而是讽刺蜀后主的荒**无度。对着落花流泪的唐寅,有一颗女儿心。他常对着人面桃花的女子发出叹息,所谓“花柳不知人已去,年年斗绿与争绯”。在他看来,美丽的女子啊,多么像花,纵然颜色好,却有着在春风中陨落的坎坷命运。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传说,唐寅曾画过多幅春宫图。我想,美人也好,春宫图也罢,难免是商业手段。生活所迫,赚点酒钱。

说到美人图,又想到画家陈老莲。晚明的老莲也常画美人,据说在西湖湖畔,关于他的风流事,几条船也载不完。对比唐寅,老莲的个性鲜明,思想深邃,更有文人的决绝。据说当年,有达官显贵请老莲画画,他死也不从。而有妓女向他索画,每次都能遂心,以至当时社会上一时流传“人欲得其画者,争向妓家求之”的说法。这种旷放野逸,在唐寅身上,似乎很难寻到。唐寅的整个生命基调,大抵是落花形态,哀婉,柔媚。

唐寅也画《雪山会琴图》《山静日长图》,但声名却远远被他的美人图所掩盖。一则他的人物画,确是技法高超,别具一格。另外,他的山水画系列,缺乏显著的特色。终究,他表情达意和情感抒发的窗口,经由美人图,输出得更为准确贴切。他的人物画,尤其仕女,深受市场欢迎,在灯阑酒肆的民间流传广泛。所以,唐寅比沈周、文徵明等文人画家,更多了几许民间色彩,也更接近普通百姓。

晚年唐寅,虽然成为佛教居士,但心思没能彻底寂静下来。他对自己的一生是不满意的。临终前,他有绝命诗:“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是深深的凄楚。但后人为他撰写的堂联,却相当耀眼:“沧浪亭中,吴郡名贤占一席;桃花坞里,金阊遗迹足千秋。”

写了这么多,对于唐寅,我是没有倾慕的。我向来不喜男子柔弱,更不愿看到有才华的人由于轻浮,跌进命运的深坑。但觉得唯一值得庆慰的是,唐寅这一生,不是努力地成为谁。他只做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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