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的情报战,心理战,双双告捷。
李煜怀念两年未归的弟弟,写下名篇《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好个“拂了一身还满”!
陆游记载说:“后主手疏求从善归国,太祖不许。而后主愈悲思,每凭高北望,泣下沾襟,左右不敢仰视。由是岁时游宴,多罢不讲。”
国家危难之时,需要铁石心肠的领袖人物,李煜恰好不是。
爱子夭,娇妻亡,慈母去世,弟弟一去不返,南唐凶多吉少,所有这一切,压在李煜心上。
事实上他承受住了压力。宣布不再进贡,废北宋年号,并作好军事斗争的准备。
宫中不复闻笙歌,澄心堂灯火通明。
大臣们争论不休……
李煜停止游宴,却转向佛事。金陵城内的和尚成群结队,在那位小长老的带领下,利用一切机会围绕着李煜,竭力让他相信:一旦到了紧要关头,佛祖或菩萨自会在空中现身,施伏魔大法,退北宋大军。
菩萨心肠的男人,出于不得已,往往会相信佛法无边。
赵匡胤屡命李煜赴汴京朝拜,李煜不理睬。他慷慨激昂地对臣子说:“他日王师见讨,孤当亲督士卒,背城一战,以存社稷。如其不获,乃聚宝自焚,终不做他国之鬼!”
小周后卸红妆爱上武装,晨晖里月光下,纤手持双剑,娇叱之声回**在柔仪殿。李煜看了只是苦笑。
庆奴削尽青丝,竟去净德庵做了女尼。单纯的庆奴有个单纯的心愿:每日虔诚拜佛祖,乞求佛佑南唐!李煜闻讯时,庆奴已穿上缁衣,手拿念珠,敲着木鱼,眼望佛祖丈八金身。
一头青丝可惜了。如花似玉的面容,晶莹剔透的春心,可惜了。庆奴为李煜,是宁愿去死的……
李进晖默默迎着庆奴,心与心相印。
南唐北宋紧张对峙的几年间,李煜接连犯错误:信任小长老,处置林仁肇,将潘佑、李平下狱,导致二人皆死。
潘佑是李煜做太子时的老部下,“犯颜极谏”。李煜恼怒,下令拘禁。不料崇尚老庄的潘佑竟在家中自杀身亡。
李煜追悔莫及……
汉阳的军事高压,导致金陵朝政扭曲变形。
北宋名将曹彬亲提大军,隔江虎视南唐,屠刀欲下未下。
吴越军伺机进攻南唐的另一侧(常州一带)。两支军队对南唐形成半月形包围圈,夹击之势已成。
不过赵匡胤还是迟迟不下进攻的命令。他对南唐守军还是有忌惮,担心长江吞没他花血本搞出来的水师。
这时候,一个小人物出场了,小人物名叫樊若水,其父樊潜,在李璟朝做过两地县令,长期食君禄。樊若水科举考试失意,转思卖国求荣。他思得细,苦心经营,跑到采石矶(今马鞍山)一待数月,详细画下地形图;星夜携图过江,快马走汴梁,跪献浮桥战术,赵匡胤一听就懂了,阅采石矶地形图,大喜过望。传令曹彬,紧急实施浮桥战。造巨型战舰几千艘,对付南唐强大的水师。
采石矶为长江最窄处,牛渚山插入江心,江流湍急,易守难攻。林仁肇曾于此地打得柴荣只想退兵。江边却有一座寺庙,樊若水借口建佛塔,解决了两岸系缆绳的技术难题。
南唐士卒看不懂佛塔,还去烧香许愿,上塔顶看风光。士卒二十年未历一战,失掉了战斗的想象力。
宋军准备就绪了,胜券在握的赵匡胤下令攻击。
时在公元975年初。
值得注意的细节是:赵匡胤给曹彬下死命令,严禁宋军滥杀无辜,还把他的宝剑交给曹彬,授权曰:“副将以下,违令者斩。”
赵匡胤的这道诏令,可作两个方向的解读:一是他懂得了,仁义二字在图谋天下的过程中的关键作用。仁义是个工具,与价值理性无关。而五代诸帝,杀性调动过了头,只知刀枪逻辑,不识仁义大用,他们反而走不远。所谓仁义,是在非仁义的空间中显现出它的价值来的。赵匡胤爱读书有文化,更兼赵普点拨,一点便通,所以他有远见。二是,宋军一贯滥杀无辜,严重妨碍了北宋君相的战略意图。图谋天下者,既要调动士卒的杀性又要控制这种杀性,然而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士悄悄干,烧杀抢**,抵达其“兽性之畅”,远在京师的皇帝要么不知,要么佯装不知。
赵匡胤大势已定,打南唐,大张旗鼓地亮出他的仁义招牌。
此人的历史直觉、战争的分寸感,确实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