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好丢人!这丫头懂得害羞了。啧啧……”四十岁的女人显得十分惊讶,蹙起眉头,把手巾扔了过去。舞女拾起来,拘谨地擦着席子。
这意外的话,使我猛醒。在山上被老太婆挑起的妄念,扑哧一下,断了。
这工夫,四十岁的女人眼睛不住地打量我,忽然说道:
“您这件蓝底碎白花的衣裳真不错呢。”还盯住身旁的姑娘一再问:
“他这件碎白花的花纹,跟民次那件一样哩。你说,是不是?花纹一不一样?”然后对我说道:
“我有个上学的孩子留在老家,这会儿想起那孩子来了。少爷穿的,跟他的那件碎白花的一色一样。近来蓝底碎白花布贵得很,真要命。”
“他上什么学校?”
“普小五年级。”
“噢,都上五年级了,那……”
“上的还是甲府的学校呐。我们一直住在大岛,老家可是甲斐的甲府。”
歇了一个来小时,那男子把我领到一家温泉旅馆。本来,我只想能和他们同住一家小客店里。我们从街上朝下走了一百来米的石子路和石头台阶,然后,渡过河畔公共浴场旁的小桥。桥对面便是家温泉旅馆。
我在旅馆的室内温泉洗澡,随后那男子也进来了。他说,他快二十四了,妻子怀过两次孕,一次流产,一次早产,两个孩子都死了。见他穿着长冈温泉的号衣,起先以为他是长冈人。从长相和谈吐来看,也挺有见识。所以我曾猜想,他或者是好事,或者是迷上了卖艺的姑娘,才给她们背行李一路跟了来。
洗完澡,立刻吃午饭。早晨八点离开的汤岛,这时已快三点了。
临走,他在院子里仰头望着我,与我告别。
“拿这个买些柿子吃吧。从楼上扔下去,失礼啦。”说着,我把包好的钱扔下去。他推谢,想走掉,见纸包落在院子里,便踅回来捡了起来。
“这么着可不行。”说着便抛了上来,落在茅屋顶上。我又扔了一次,他才拿走。
黄昏时分,大雨倾盆。群山已分不出远近,茫茫苍苍一片白。前面的小河,眼看变得又黄又浑,水声喧腾。这么大的雨,舞女她们恐怕是不会来卖艺了。我心里尽管这样想,却仍是坐立不安,就几次三番地去洗澡。屋里半明不暗的。与隔壁相邻的隔扇上面,开了一个方洞,电灯就吊在横梁上,两室共用一盏灯。
“咚,咚,咚咚……”暴雨声中,远处隐约响起了鼓声。我打开挡雨板,那劲头都能把门抓破,我探出身去。鼓声越来越近了。风雨吹打着我的头。我闭上眼睛,侧耳凝听,想弄清鼓声究竟来自何处,又如何传到这里。少顷,又传来了三弦声。听见女人曼声的尖叫,还有热闹的嬉笑。于是,我明白了,艺人们是给叫到小客店对面饭馆的酒宴上了。听得出来,声音里,有两三个女的,夹杂着三四个男的。等那边结束了,该会转到这里来吧?我这么盼望着。然而,酒宴已不只是热闹,简直近于胡闹了。女人刺耳的尖叫宛如闪电,时时划过黑暗的夜空。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一直敞着门,动也不动地闷坐着。每次听见鼓声起,心头便赫然一亮。
“啊,舞女还在酒宴上。正坐着敲鼓哪。”
鼓声一停,我就受不了。身心仿佛已沉没于暴雨声中。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是追着玩儿呢,还是转着圈跳舞,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后,一切寂然。我张大眼睛,想透过黑暗,看个究竟,这寂静意味着什么。我心中烦忧,今晚舞女会不会遭人玷污呢?
我关上挡雨板,钻进被窝,可心里依然痛苦不安。于是,又去洗澡。狂乱地搅动温泉水。这时,暴雨初霁,明月当空。雨后的秋夜,澄明似水。我心想,即便溜出浴池,赤脚赶到那里,也无济于事。这会儿,已是夜半两点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