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戏入选了中国戏曲“像音像”工程[11]。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所长王馗说,这是能形成杨俊风格的一个戏。
2020年年初评选时,专家们一致把这个戏视为杨俊的代表作,也是有鲜明特色的黄梅戏原创作品。经过仔细筹备,2020年11月26日,由中国戏曲“像音像”工程办公室、湖北电影制片厂录制,由著名戏曲电影导演朱赵伟执导,湖北省黄梅戏剧院和湖北省戏曲艺术剧院联合演出的黄梅戏《双下山》顺利录制完成。这次录制,《双下山》原班人马都来了,原来的情境,原来的人,原来的感觉,除了余笑予导演已过世,其他都是“似曾相识燕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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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双下山》,杨俊谈了很多。谈到艺术人生,谈到人生和戏分不开。
黄梅戏《双下山》里的这个小尼姑,她区别于传统。我感受到的小尼姑,就是我们黄梅戏里不可取代的这么一个小尼姑,她身上带着一种野性,以及小姑娘的那种青春气息,她没有被我们戏曲的程式所捆绑。
当年排演这个戏的时候,有人建议我向昆曲学习,师父(余笑予)坚决不让我去学,他说你要保留自己身上黄梅戏的这种泥土气息,以及没有被程式捆绑过的野性和没有被行当束缚的那种感觉。不能大一统。
为什么我们这个戏所到之处那么受欢迎?因为它充满着黄梅戏的那种清新,那种直白,那种透亮,那种自由和自在。
这个人物确实是透亮的,爱憎那么分明,小尼姑爱上了小和尚,就是爱上了啊。小和尚身上那种爱的朦胧,是启蒙性的,带着小和尚的情性。他们的爱是那么单纯,那么干净。
(笔者:那两个角色特别适合你俩,你看你的灵气阳光可爱,张辉的那个憨憨中透出来聪明。)
刚才说到人性的透亮,在这个戏里面表现得淋漓尽致,我也把我自己对这个人物的理解,以及我身上的那份率真,全部附着在人物身上。人物附我的体,我附人物的体。
这次中国戏曲“像音像”工程,是对地方戏的首届“像音像”,过去“像音像”是录制京剧,而这次黄梅戏只给了两家,湖北就是我,安徽是韩再芬,另外,晋剧是谢涛,共39个人。选择每个剧种里精品中的精品。我觉得蛮高兴,这部戏这么多年还存在评委的脑子里面。
从2008年最后一次演这个戏,到现在拍“像音像”,我也有十几年没碰过这个戏了,这是刚去黄冈时,真正的第一部戏,马上就是三十年了。感觉演起来还是那么舒畅,而且大家看完以后仍然那么惊喜,都觉得那么好看,这就让人很惊讶。有人说,像我这个年龄了,还有这样的眼神,还有这样的身段,还有这样的笑,模样里、动作里、眼神里面都透着一种纯真,大家都感到很难得,都说这太少见了。其实我懂得大家的感觉。这个戏魂附在我身上很多年了,我也因为这个戏拿了很多奖,丢下了这么多年,现在再演这个戏,于我来说,一切都是在唤醒,对我记忆的唤醒,包括对我身上每块肌肉的唤醒,唤醒我师父教我的时候的全部记忆,也在唤醒我的青春记忆。除了唤醒我所有的形体记忆,这次拍摄,还有对艺术的反刍。
这次拍摄,几乎是唤醒了我所有积累的经验和度过的时间,一切都活了。
就艺术创造来说,这个戏,真的是太好了。因此,我很慎重,按照我一贯的做法,先排练后拍摄。我就是要找回人物的感觉,毕竟我离开这个角色有些时日了,我和张辉也有那么长的时间没有合作了。需要磨合。
我的要求是原班人马,那个饰演老和尚的老师已经八十岁了,饰演老尼姑的就是现在黄冈艺校的校长,他们都来了,还有我的学生,我都要请回来。我特别不愿意凑合,(对待艺术)我一定要找到我最好的表达,除非实在是没办法,只要可能的话我都是很希望走向更好。
(笔者:动作语言是怎么出来的?)
纵观全剧,第一场去化缘,第二场是挑水。两个人在河边相遇,开始女思凡男思凡,最后双双下山,其实场次倒不多,但是脉络非常之清晰。
导演(师父余笑予)根据演员的条件,他去设计一些动作,所以你看到我在舞台上衣服一开一合,开合的节奏和动作,都是人物里面的,符合人物心理的。它比别的程式的动作,更加有语言,更加明朗,更加人物化。
你看我在佛堂里打扫那场戏。
打扫半天,身体自然就热了,热了我就要脱。只不过,这种表达,放在生活中,要让它更艺术化一点,而在艺术中,就让它更生活一点。大家都知道,庙里的十八罗汉都是泥菩萨,但在小尼姑的思凡中,在她的心里眼里,十八罗汉就成了活脱脱的十八个男人。这是意识流了吧?
(笔者:是的,我们戏曲中早就有意识流,并不比西方晚。)
她在数十八罗汉的时候,她就说这是十八个活男人。这罗汉,衣冠楚楚正襟危坐;这罗汉,敞胸露怀似疯似魔;这罗汉,行色匆匆风风火火;这罗汉,安安稳稳神态自若;这罗汉,慈眉善目唯唯诺诺;这罗汉,贼眉鼠眼偷偷摸摸;这罗汉,横眉立目像阎罗;这罗汉,眉清目秀似韦陀。还有非常可爱的数罗汉,这一个你为何用手儿指着我,夜深人静你不要动手动脚,这一个你为何用眼瞧着我,男女之间你怎敢暗送秋波。还有撒娇似的数,降龙的恨着我,伏虎的恼着我,长眉大仙瞅着我,大肚罗汉那个笑呵呵。你看,她喜欢就是喜欢,生气就是生气,完全是小女孩心理的一种外化。
在拍摄“像音像”时,别人拍出来的现场照片,都能看到我的日常都是在舞蹈,别人问,你跳的什么舞啊?在我来说,我也就是在重复小尼姑的身段表达。
这种身段表达,是挣脱枷锁挣脱桎梏后的那种自由,感觉自己终于像是龙飞于长天。你知道吧,就是一种自由,像小鸟对蓝天的那种向往。你看我的动作,就是飞翔的感觉。
说到身段表达。你看,师父罚小尼姑抄经,抄一抄就打起瞌睡,罚她打扫庙堂,打扫完了就累了。这里的小尼姑不是那种诚心想拜佛的人。她与小和尚不同,小和尚从小就被洗脑了,觉得这个庙就是他的天下。小尼姑是正值二八春时逃婚逃出来的,她对朦朦胧胧的爱是有意识的。最后小尼姑去抄经卷,她一抄就睡觉,一睡就梦到小和尚。到了梦中,两个人开始梦会,等梦醒以后,发现桌子上所有东西全部掉下去了,她就知道这一回要挨打了,就逃出了庵门,逃走时,把一串佛珠在手上甩啊甩的,肢体语言很现代。这个戏的动作和节奏(确实)是漂亮。
《双下山》让杨俊活了,活在戏曲史中。杨俊让《双下山》也活了,也活在戏曲史中,“像音像”工程将永远留下她的倩影。
她由此而永远活成了一个少女杨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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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下山》自然是非常好的戏。在戏曲史上,很多戏之所以千古流传,倒不一定是承载了多么宏大的主题,也不是承担了多么大的社会责任,它就是一出与百姓贴近的可以调剂生活和心情的戏,看着,然后乐或者哭,然后有好的唱腔和好的情节,便可以一直流传下去。比如说京剧《春草闯堂》、晋剧《打金枝》等等。
《双下山》具备这些特质。后来,《双下山》在灯光、舞美等方面都进行了一轮修改,向时代靠拢,它至今仍活跃在黄梅戏舞台上,既是剧团的门面戏,也是剧团的吃饭戏,属于新时代黄梅戏的独特创造。
如杨俊笔记所言:
请时光定格在此刻吧,定格即是永恒。永恒里若有这静美的一刻,未来可能遭遇的种种劫难,便已得到了安慰与报偿。努力,不管成功与否,至少曾经美丽。
有了此剧,她便不是曾经美丽,而是美丽了一生。
她确实历经劫难,也确实有过静美的一刻。如《双下山》里的小尼姑,在这尘世间,留住青春和美。而她的努力都将会得到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