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兄长说朝廷已经投降,元兵即将南下,要我们尽快搬迁。我们一大家数十口人,出行不易,我先筹划车船,三五日内就动身,各房自行收拾好,一起上路。”
文璧与母亲说完话才回自己院落见妻子家人。
次日,文家派人去永和镇张弘毅家送书信。张中剑接过文府送来的信读了,对来人说,此事非小,待与家里人商议后再回复文府,即拿5钱银子打发来人走了。他来后院向老夫人禀报。那日晴朗无风,是难得的好天气,张母在花园赏梅。张中剑一进后院就见到母亲,急忙上前把张弘毅的信呈上,另外叫一个丫头把顾玉纾的信送去。
张母阅信后摇头叹息:“搬迁这么容易吗?这房屋,这花园,这梅花树,哪一样能够搬动?你给孙儿回信说,我们不搬。”
张中剑急了:“母亲,孙儿信上说得清楚,他在北方看了,元兵所到之处,**烧杀,无恶不作。现在元兵已经打来,他担心家中安全,心急如焚,让我们早早搬迁。”
张母仍然不听:“不会有他说的那么严重。果真如他说的那样,就是逃也逃不了的。逃到哪里都是死,如其死在路上,不如死在家里。”
“母亲,”张中剑哀求道,“儿子在外听说的也真的是这么严重可怕。现在是乱世,保全性命要紧。我们可以先搬走,等局势安定了再回来。”
“我打从进了这家门,几十年来就没有离开过。除了去庙里烧香,亲戚走动,我连大门也没有出过。我要守住这房屋。要走你们走。你们都走,我一个人留下。我这么大把年纪,死也死得了。”
张中剑只是叹气:“您不走,我们也都不走,要死死在一起。也许是不至于那么严重。今天行帮派人来说,元兵即将打来了,盐丞柳大人的意思是与元兵议和。那么大的城都守不住,我们一个小小的永和镇,兵没有一个,怎么守呀?只得议和。”
“怎么个议和?”
“议和是说得好听,就是投降,开门迎敌。不管怎么说,如果议和成功,也许保得不杀。”
这时,张弘玉从房屋里出来了。她好兴奋地问父亲是不是打算搬迁,什么时候走,要做什么准备。张中剑打断她的问话,说决定留下不走。张弘玉听了好扫兴,说回去告诉她未来的嫂子。不一会她就转来了,说顾玉纾坚决要走,要去文天祥那里找顾玉杼和张弘毅。张中剑听了无法阻拦,即写信送去文府,说只有一个孤女跟随他们走,并且说明顾玉纾与张弘毅的关系。张弘毅在文天祥身旁,文府带上顾玉纾不是很麻烦。
三日后的清晨,富川镇上的人目睹了文府的出行。文璧前一天去家族祠堂拜别祖宗,与族长辞行,镇上的人都知道他们要搬迁,很多人来送别。雇的大车来了,文璧指挥家人上车。临行时,曾氏摸着大门上的门钉说:“我们家世代居住的祖屋啊,我从十余岁进这门,一辈子生活在这里。”
她泣涕涟涟,惹得小孩子们都哭了。文璧怕老人家太伤心,让妻子扶她上车。
“母亲不要伤心。我们会回来的,兄长说了我们会回来的。”
“我如果死在外面,你一定要把我送回来。你要答应。”
“是,是,我答应。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文璧保持镇定,劝大家止住哭,催促大家一一上车。他与邻里告辞后上了车。车夫挥鞭,大车启动的一颠簸却使他猝不及防地失控,眼泪哗地夺眶而出。他大口吸气,想要把眼泪憋回去。同车的人低下头不去看他。
到河下,他们陆续上船,曾氏与文天祥的二妹文淑孙,妻欧阳氏,长子道生,次子佛生,年幼的女儿奉娘、寿娘乘一船。文天祥的妾颜氏、黄氏,带了女儿定娘、柳娘、环娘、监娘乘一船。文璧带了自己一家人乘一船在前引道,文璋带了自己一家人乘一船殿后。而顾玉纾也由张中剑送来了。她上了曾氏老夫人的船后,文家的船就升帆离岸启行了。虽然是逆流而行,但有强劲的北风助力,船很快就离开了永和镇,向南方驶去。他们开始了逃难流浪的生活。
张中剑看着船起航,行出视野后才驱车回家。他因为不能与文家人同行而忐忑不安,好似有横祸即将降临。赶车的是朱庆,他因为手折断,成了废人,无法重返战场,只能留在家中做勤杂活。
文家走得很及时,过不了几天元军就下到吉安。由于柳瓘曾先期接洽,元军和平进入永和镇,鸡犬不惊,市面安堵如常。但是几天以后,市民就感觉到压力越来越大,没有人身安全,没有自由。元兵挨家挨户搜查,拿走了疑似兵器的铁器;规定十户人家共用一把菜刀;严格实行保甲制、连坐制,弄得人人自危;在街上遇到元兵得在路旁站立行礼,否则要挨打。
张家的灾难很快就降临了,而且是灭门之灾。一天下午,十几个元兵由队长带领着闯入张府。家人还来不及通报,元兵就上了大堂,站立在张中剑面前。面对凶神恶煞般的大兵,张中剑吓得浑身战栗。
不等他开口,元兵队长就说:“你这院子很好,我们要住进来。你们快快搬走。”
张中剑只知道连声诺诺:“是,是。”
“是什么是。赶快搬走!”
“请大人宽恕三天,我们好搬家。”
“我们明天就来,你给我赶快滚!”
队长带了元兵穿堂入室,四处查看,不时发出满意的赞叹。他来到通往后院的门,见门锁住了,喝令张中剑开门。张中剑拦住门说后面住的是女眷,不方便让他们进去,还承诺今天就将全家搬走,明天就把房屋全部腾给他们。张中剑话犹未了,元兵队长抽刀就把他的头削掉了。张中剑的尸身犹自站立不倒,被队长一脚踢翻。家人们吓得四散逃命,被元兵一个个追上杀死。
元兵踹开院门进入后院,见了妇女先奸后杀。上自七十余岁的老太太和烧火婆婆,下至小姐、几岁的丫头,无一放过。他们又翻箱倒柜,将金银细软捆了大包小包,扬长而去。
邻居见元兵离去,大门敞开,好久没有人敢进去,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有胆大的流民进去提了些值钱的东西出来,其他人才蜂拥而入。他们不怕满地被杀的死人,只是搜寻财物拿走。衣服被褥被抱走,家具用具被抬走。死人的头面首饰有人敢取走。到最后,一个无赖放火烧房屋。火势很快蔓延开,将贪财的人赶走。
朱庆上过战场,见过无数死伤的人,面对惨景不至于惊慌失措。他与邻居一起扑灭了大火,然后请人帮助收拾那数十具尸体。男性的被搁置在大堂,女性的被搁置在后院餐室,都一一清洗干净。
一位大嫂清洗小丫头月涵时,发现她眼皮在动,胸口尚有微温,即招呼人把她抬到**,盖了被子,把她慢慢救活。
邻居们协助朱庆将房屋庭院进行收拾整理。他们简单地布置了灵堂,当晚有许多人自发留下守灵。次日上午请了道士来念经,买了棺木装殓死者。当日就出殡送到张氏祖茔草草下葬。朱庆说等以后公子回来再隆重安葬,大家都不想让这件悲惨的事情拖得很久。
丧事过后,宅院里乱七八糟的事情要慢慢处理。朱庆请出嫁了的姐姐过来帮忙。他姐姐住下来,粗活细活都做,做一日三餐,还护理月涵,直到她伤势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