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我是背叛自己人,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你要知道,我不是宋朝子民。我亦读史,懂史,知道燕云十六州自后唐即割让给辽。我祖辈世居燕山之下。我父在金为官宦,归顺蒙元。我出生在金,长大在元,不知道有辽金,遑论赵宋·何来背叛之说?”
“你不视己为宋人,而宋人惦记着你们。你饱读诗书,相信你知道陆游、陆放翁的这句诗:‘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我说了,我不是遗民。我亦不南望流泪。蒙圣上恩典,世代为官宦,享尽荣华富贵。”
文天祥说:“我闻将军受封领兵南征。大汗拨蒙军一千归你麾下。你奏曰,‘汉人无统蒙军者’,是自知为奴,低人一等,乃鹰犬之类,何来荣华富贵?你为虎作伥,博得主子一杯残羹的赏赐,可知道千里荒芜,十室九空,白骨蔽野,都是你们残暴杀戮所致?我看将军诗稿,中有诗句,‘百万将士战袍红,尽是江南儿女血。’为什么不是男儿血,而是儿女血?这是说明你们连不上战场的妇女都杀吗?这是你嗜血的豪迈,还是你内心的自责?”
“丞相一定知道,诗为感情的自然流露。我随口吟此句并没有想到慈悲或残暴。丞相注意到此句,看出这里写的是江南儿女血。我们不仅在战场上杀宋的士兵,也在城破之后杀平民,不论男女老少。也许这就是丞相说的我军的残暴。丞相体会不到宝剑挥去,鲜血喷溅的那股痛快劲。”张弘范哈哈一笑,将腰悬宝剑抽出一半,剑光芒四射。
正月二十三日,李恒率军到了崖山。这一天风和日丽,天清气朗,海上风平浪静,一望无垠。张弘范接到报告说看到李副帅的船队驶来了。他就与张弘正等将领来舰桥上张望。
蔚蓝的大海上,李恒的船队风帆高张,平静地驶来。英姿飒爽的副帅李恒站立在旗舰上。这位西夏皇室后裔在投靠忽必烈以后,随蒙古军征战,屡立战功,升迁很快。在攻下襄阳后,他被封明远将军、宣威将军。在江西打败文天祥后,他官拜参知政事。此刻他踌躇满志地远眺大洋,心里想的是灭宋立功,殊不知仅仅六年以后,在攻打安南失败的退兵途中,他就中毒箭身亡了。
李恒的船队渐渐靠近时,两支船队的将士都挥手欢呼。李恒与几位将领下到小船,转来张弘范的旗舰上。张弘范热情地欢迎他们,两方将军们互相致敬。张弘范介绍了两位新人给他们认识。一个是泉州的蒲寿庚,一个是海贼陈懿。他们都跟随张弘范来了。
然后,他们进入舱内,一一落座。李恒献上送给主帅的莞香和广绣。当莞香点燃,香气充盈舱内,他们品尝香茶,吃着香蕉、潮州柑的时候,李恒汇报了攻占广州的经过。他的军队攻打英德府、清远县,直指广州,打败了南朝的置制使凌震和转运使王道夫,占领了广州。在他经略梅州、循州时,凌震乘虚夺去广州。他回军击败之,并且夺得船舰三百艘。接到元帅催促来会师的命令,他就带了百余艘船舰过来了。
张弘范听了很高兴:“德卿,你们来得正好。我把这里的形势讲给你们听。我们到外面去吧。”
他们都来到外面。张弘范指着北面海中说:“那北面海中的岛名叫崖山。它西面是银洲湖,湖西面是银瓶嘴山。这两山像一道门,让海水出入,所以这里叫崖门。那银洲湖中连环锁定的就是宋的船舰,有一千四百余艘,连绵十余里。
“我们十三日到达。我先是打算从崖山东北面进入,但是东北面水浅,战船胶着不能前进,于是转到南面。我一看宋军舰船连成一片,隈在银洲湖里,立即占领入海口,把他们关在里面。我们从海口进入,与宋军交战。那只是试探性进攻,摸清对方虚实。对方确实防备严谨。后来几天交战,互有胜负。
“我看出,宋军住在船上,每天的生活饮食是从崖山取淡水与薪柴,我派遣乐总管去占领崖山,不让宋军来获得柴薪和淡水补给。”
李恒问:“崖山上面没有宋军把守吗?这么重要的地方?”
“有倒是有。那么几个小兵不够我们打的。一下子全都赶到海里去了。”
“他们没有反攻,夺回崖山吗?”
“来打了几次,打不上来。乐总管后来在山上立了营寨,让他们只能叹气。”
“怎么不从山头炮轰他们的水寨呢?”
“我们试过的。炮只能打出二三百步,距离太远,打不到。我们阻止了宋军上崖山取淡水,还没有完全扼死他们。他们以快船在崖山东北面潭江入海口汲取淡水,解决了饮水煮饭的问题。我们缺少轻型小船,没有办法阻拦。我想,只要能够断了宋军樵汲之路,就可以困死他们。”
李恒喜悦地说:“那好办。我们带来的拔都船比较小,快速灵活,一定可以打退他们,不让他们获得一滴淡水。”
“那好。你们初到疲乏,先休息。明天一早出兵。我们备下了酒宴欢迎你们。我们下去吧。”
次日辰时,二三十条轻便小船从宋军水寨中划出,像前些日子一样,去崖山东北面潭江入海口的地方取淡水。潮退的时候,潭江清澈的水流入大海,必须在淡水混入海水前汲取。在快要到海口时,他们遭到守候在那里的元军的攻击。箭如蝗虫般飞来,船上没有遮挡,很多人中箭伤亡。宋兵毫无防备,没有抵抗能力,只得迅速撤退。
宋军派出轻捷快船来争夺这条生命线,与元军发生激战。一天里多番攻击未能打败元军。从那天开始他们的樵汲之路就被彻底切断。
岸边的百姓观看了这一天海上的战斗,知道朝廷的人没有水喝了。他们次日划着乌篷船运了淡水供给水寨。可惜这救援未能持久。元军很快发现,射箭杀死那些船民,再无人敢出海了。
宋军被困在银洲湖里,没有淡水柴薪的供应。于是“舟人茹干糗余十日,渇甚,则下掬海水饮之,海咸不可饮,饮者亦辄病呕泄,军中大困。”
元军天天不停地攻击,宋军仍然英勇抵抗。宋军也派兵出击元军的大营,有时候取得小的胜利,大多数是失败。上十天后,宋军军心动摇的现象不可避免地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