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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远照的屋厅(第2页)

时至今日,经历了几世几劫天翻地覆,坐在无限丰富多元的21世纪的屋厅,“太阳出来了”,仿佛疯女人,仿佛某种欣喜,这欣喜接通了少女时期,在时间的至远处同至近处……

阿妈讲:“就系渠,就系阿个文艺队的姚琼啊……你冇记得了咩?演白毛女阿个姚琼,渠住文化馆时径我带你去过渠宿舍……渠揾我睇过病讲渠白带太多,人很累,忧生病……”我谂起阿间屋地上啯砖头,灰色啯砖头有一块系松啯,**啯蚊帐竟然发黄了,床单系粉红啯,百货公司阿种,毫无特别之处……总而言之,丝毫冇像县文艺队大明星住啯地方……啯只至光彩夺目啯文艺队女队员,渠啯蚊帐床单使渠啯光芒黯淡了……

遥远的幼时记忆翻涌,四十年后……四十年后她变成了一个半身不遂的奇怪的人,她挣扎行路,一只胳膊肘挎着塑料桶,她不能顺利完成一句话,要把一句话其中的某个词,重复七八遍十多遍才能接着往下说……她的语言能力和表达能力下降到三岁,不过她的歌唱能力神奇地保存下来,“太阳出来了”,这些在年轻时舞台上的歌,舞台上雪花、山洞,舞台上模拟的太阳的红光,封存在她僵硬的半边身的某一柔软处,等住软啯活啯嘢穿越到渠僵硬啯半边身子里中……

姚琼几经周折当上了清洁工,县城的一代名伶,风华绝代光彩照人的绝对的女主角,她不是当别的地方的清洁工,而是当县医院的清洁工,那些充满病菌的病房,那些流着脓血的伤口,那些夹着消毒药水的恶臭,那些从人体腐败的器官上剥落的纱布、棉球,那些被扔在垃圾桶的已被污染的药品药盒剩饭……这些医疗垃圾年复一年地围绕着我少年时代的偶像,我感到深深的惊吓,感到世事无常感到命运……半身不遂的姚琼挎着一只菜篮子,她小碎步拖行,一边走一边大声数数,十一、十二、十一十二……她大脑里的唱机坏掉了……

我发出一声深切的叹息,痛惜兼悲悯……金枝玉叶终陷烂湴……但我错了。

海宝讲:啯只工作几好啯,人人都眼红。

我:一个医院的清洁工有咩嘢眼红啯,吃错药了怕。

海宝:吓,清洁工,事业编制啊,你都无知入编制有几难,睇病得报销很多啯,退休有养老金,无知几好……

养老和医疗是第一要紧事,纵是人生最低点,姚琼乘坐着这两块飞毯,仍然可供羡慕……在我大弟米豆和我二弟海宝一闪一闪的梦幻中,事业编制根本就是永远难以企及的……

隔篱邻舍大声打招呼,买菜回来呀,菜心几多银纸钱一斤,两文钱一斤,超市还抵手菜场上要三文呢,你买咩嘢空心菜啊,三文一斤敢贵啯……阿妈回到厨房,捞起浸好的碗,仲有粒焫手呢,焫得也爽逗。一只一只叠好摆在消毒柜里……碗壁温温热热,宛如消毒柜里刚刚消过毒……

屋厅像模像样,有二十平米,套着八九平米厨房,又有卫生间三四平米(在厨房择菜做菜,在客厅看电视随时上厕所),烫碗,滚水冒着热气,等碗在滚水里浸住,等阿啲睇冇见但真切存在啯细菌在滚水里挣扎……

母亲大人啯屋厅永远虔诚,干干净净,经得起阿墩趴在地上揼来磨去……不过亦有乱筢邋处,矮柜台面铺满杂物,电话机、遥控器、盖住盖啯玻璃樽、瓷茶杯、搪瓷口盅、糖果盒、卫生纸、闹钟、一只苹果或番石榴或一只橘子,塑料篮里塞了乱七八糟塑料袋,铁罐玻璃罐挤成一堆,里面不知里中装咩嘢。仲有深海鱼油,跃豆打香港带回啯。闹钟,睇上去像影集啯厚本子、超市广告,仲插一面细国旗,红色鲜艳……

啯啲互不相干散旧嘢隔篱放电视——间屋厅最显著啯电器,视线嘅中心,大件嘢……啯件大件嘢啯另一边又放几只杯……宛若矮柜上生满散兵,不容敌人得空可钻……一只带盖茶杯、一只保温杯、一只玻璃杯,里面摆少量盐,仲有匙羹在里面。匪夷所思……矮柜旁边啯地下放电饭煲,正插住板,电饭煲正出上汽……屋厅放电饭煲算正常,厨房里放冇落……炒菜锅,煲粥锅。炖汤锅,仲有电磁炉,消毒柜,全部塞满了。

母亲大人钟意睇电视。晏昼吃开饭,碗洗净。屋企人都行开了,海宝上班阿墩上学,渠独己坐住板凳睇中央电视台法制节目,朋友借钱冇还、房产纠纷、儿童拐卖、电信诈骗……啯只世界真乱,到处都系深深浅浅啯坑,渠一只坑都冇着踩中,真庆幸……渠在一只干净明亮自己起啯屋里,电视阿啲无限远处立立乱祸害,啯啲祸害只只都冇黐到自己,真系幸福喔。

有一段,电视台出来一个记者满大街揾人问你幸福吗,这些李跃豆认为的无聊问题,母亲大人很愿意有人来问渠……

下午晏昼觉起身她又接住睇电视,一边择菜一边睇,一边烧开水一边睇,一边炖汤一边睇,在客厅睇睇电视,又入厨房睇睇火,逍遥自在……从古装戏到现代戏,从《甄嬛传》到《欢乐颂》,渠更钟意睇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背景阿啲年代大剧……渠亦钟意睇中央三台唱歌跳舞,钟意听革命歌曲,啯啲歌渠识,不单只识渠仲会唱,不单只识唱,渠仲跟住啯啲旋律望见后生时径同渠一起唱歌啯人……阿个谁谁谁追过渠喔,仲有阿个谁谁谁啯阿爸往时也追过渠喔……

电视系母亲大人啯幸福源泉,不是没给她寄钱,母亲大人就是不肯买一台新电视……旧电视起码有十七年了,长长十七年,作为一台电器,渠变得又论阵又牛骨,在它诞生的年代,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它虎背熊腰气势如虹,二十九寸三十二寸,购于春节期间,大红的福字贴在包装盒上……现在早已淘汰,每家每户,液晶显示屏上墙,轻、薄、平,高清晰度,冇着厚厚笨笨显示管……

旧电视,头半只钟头满屏都系雪花点,母亲大人讲都系因为回南天(回南天,两广粤语地区才会使用,指春天返潮、空气湿度很大、到处滴水的那些天气),潮湿啯水汽沾上电子元件,只有通上电源,电子元件发热,慢慢烤干阿的难缠啯水汽,它老了,需要半个小时做准备,慢慢磨磨,屏幕上才会显形,仲无够清楚,再过十分钟,才又清楚一啲。总要一只钟头,阿上头啯人脸才打雪花中浮出来……

母亲大人讲,新电视不买先,过阵时先,睇得就得了……寄回的钱都留住做咩嘢了?都补贴海宝了或者存着留到将来,俾海宝或孙子阿墩……我帮啯边购置越多,对米豆阿边愧疚就越大……我买俾母亲啯嘢,实际上系买俾海宝全家,阿只微波炉阿只高压电饭锅豆浆机洗衣机太阳能热水装置,仲有差点就置啯房产……米豆两公婆有时径来,来了就坐在屋厅,米豆默默坐一边,冇话讲,红中就讲,微波炉我哋已经有了,亦系美的,房子我哋也交了首付了,四房一厅……渠哋咩嘢都有了,渠哋自己一年年辛苦存下来的钱……

电视机就每日飘半只钟头(乘以二)雪花,在两次等待雪花消失的时间中,母亲大人有好多事情可以安顿自己,渠择菜洗菜、吃剩菜,烧开水、灌开水,打开消毒柜睇睇打开冰箱睇睇,渠坐在卫生间矮凳上帮海宝洗一双鞋(我的天哪,他这么大个人,你还帮他洗鞋)……渠睇电视几叹世界啯,既然叹世界就无使着紧……打开冰箱门,拎出一只玻璃樽……

冰箱系母亲大人啯百宝箱,所有吃啯嘢,过去吃啯嘢现在吃啯嘢将来要吃啯嘢都要放入冰箱……亚热带真系无限潮湿,三四月,空气潮得滴得出水,每日空气湿度都有百分之八九十,空气里密密水分子,极端时达99%,骇人听闻……衣服从来晾不干,每家每户都买了烘干机,最便宜的一百多块钱,像只简易衣柜,上方挂衣杆,底下一只马达,电门一开呼呼扇风烘干……母亲大人嫌贵,冇买。

“衫裤怎啯办呢,底裤冇干歆得?”

“隔几日会有一啲啲日头,我就冲上楼顶。”渠以八十几岁高龄冲上楼顶,全家人衫裤晒在一闪而过的日头下,日头一过又收落……

在霉菌吱吱生长的潮湿里,冰箱更加系八宝箱,母亲大人塞入无数食品,各种腌制的姜、梅子、豆豉,还有剩菜。一只只碗装着剩菜,用保鲜塑料膜裹住……各种拳头大小拇指大小的塑料袋,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堆在一处……仲有柠檬,自己腌啯,只使盐,一斤柠檬三两盐,腌到它自己出水……细时行路出街,五十里,过西牛岭时径,有人在上面卖白粥,也卖柠檬水,去痧疾(痧疾系咩嘢呢),就系行路又累又渴、头昏,大概算中暑……冰箱门的空当堆得更多,胡萝卜、党参、枸杞(渠讲杞子)、当归(渠讲归身)……拎一样,别样就着滚落地,大大细细塑料袋,黑乎乎黏糊糊稀里古怪……你都装了咩嘢啊?就系啯啲呀,旧年罗汉果仲有半只也放在冰箱,仲有八角,仲有玉葵买的小麦……冇放冰箱都无得啊。

母亲大人啯屋厅,电视同冰箱遥遥相对,渠啯娱乐神器兼千里眼同渠啯八宝箱遥遥相对,渠从容啯鸭乸步(她身材略为笨重)打啯头行去阿头……有两只时刻她高度警觉:中午十一点一刻,晏昼五点一刻。小学放学时间,海宝去学校接人(有时是母亲大人去接),海宝一出门渠就立起耳鬼听动静,渠啯耳朵绝不像八十多岁啯耳朵,渠啯耳朵永不衰老,打所有过路啯摩托声辨得出海宝……远远听闻,渠就落楼开大门。有时径渠早早就打二楼落去坐在门厅等住开门……

母亲大人一个人在屋厅冇人讲话,渠就下楼到门口同人搭话。

又买豆角嘞,望望睇,几多银纸一斤?

两文九角,贵。

冇算贵啦,早两日更贵,今日算是平的……

夜饭吃咩嘢?

牛肉煲萝卜,打散了我一张大纸(打散了我一张百元大钞)买了粒尾骨(腔骨)。

好啯哪,几多银纸?

二十几文,好甜味啯喔……

她喜欢人气,看不见的东西藏在人气里,衰老的生命得以浇灌……

屋厅倾偈录:

跃豆:玉葵够有福气,下工回屋企就得饭吃无使做,好多人都系回屋又着煮饭啯……

远照:街上冇有合佢做啯工,超市,企一整日都冇得坐坐,好攰啯……喊去卖电器,又讲隔篱阿间铺系是佢啯友,同佢竞争冇好……私人幼儿园,又讲银纸太少……干脆就在鞋厂做到底了,冇谂换工作啯件事。佢大哥讲,换咩嘢,做两年退休了。

玉葵:我哋厂好多妇娘,朝早五六点就起身,先担几担粪水淋菜,再煮好饭,煲粥,饭保温啯,菜在饭煲里坐热,自己带饭菜去厂里,细侬中午放学回屋企就得吃。

跃豆:夜饭呢?

玉葵:等佢返屋企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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