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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滇中钟(第2页)

她还说,我的内心那么强,对事业又有追求,男性在我面前肯定会很不舒服,我最后肯定会单身一世,会没有自己的家,也得不到爱情。显然,这些话也是喻范说的。

“他说你很难。”泽鲜最后转述喻范的话。

“难什么?”

“难找到人结婚。”

“你个性太强,心里又只有文学。”她又补充道。

说过这些之后,泽鲜跳入一条与现世渺远的河,划桨而去。那条河大概有着永恒的金色吧。

在四十多年音讯断绝之后,谁又能想得到,她忽然找到了电话打来,你又真的去云南找她。四十多年时间的风暴刮来刮去又把两人刮到了一处。

即使徒步去云南我也是愿意的。

最好有合适的行伴,当然这个伴不可能存在。你遐想不冷不热的天气,一条适合步行的路,而非尘土飞扬的泥浆路亦非嗖嗖繁忙的省道,如果清冽而寒凉,自然是比酷热好,遐想着你离地半尺,而行经之处,一切后退。

后来你写了一首诗,就名《遐想》:假如二十七岁,或者三十二岁徒步从德国巴伐利亚出发穿越瑞士全境抵达阿尔卑斯山南麓的意大利携带一只酒精炉越过重重关隘在山脚下的某个湖区住上半年……

带在手边的是劳伦斯的《意大利的黄昏》,在火车上神经末梢全部打开了。劳伦斯二十七岁,弗里达三十二岁,他们徒步私奔。徒步翻越阿尔卑斯山。私奔,是你自年轻时就热衷的词,多年来向往兼赞颂。只有泽红才真的私奔了。她丢开过一切,然后,重返平凡无澜的生活。在“那个”去世和孩子长大之后,泽红内心变得很安静,谁也无法撩拨她。她的安静不亚于泽鲜。一个通过宗教一个通过私奔。尽管一个说一个是邪教,另一个说那一个没有追求更高的精神层次。

现在的泽鲜大概认为,爱情消失了就什么都没有,是全然的空。但宗教,学佛,可以使人通向下一生。

那次从头至尾没见到泽鲜本人。

我站在一条空阔的马路上,天上飘着细雨,蒙蒙绵绵的雨丝落到头发上。一直在等。马路又空又新又阔,两头无人。几分钟才有一辆车嗖嗖开得飞快。我在车上给之之打过电话,她讲过几分钟就出来接,下车之后没看见人,细雨飘一阵停一阵,便只好再次打电话,老半天才听闻个女孩子睡意蒙眬地在那头“喂”了一声。问她是谁,她说是小毛。

但小毛是谁?

我等小毛出来接。不远处是图书馆的屋檐,我担心她来了望不见,就一直企在雨中。好在雨没有更大,飘了一时就停了。路这边有两樖大棕榈树,高及两层楼,对面是人行道,人行道内侧有几层树。似乎还有一条河。山上有栋高层建筑。高楼的下半身也在树木中。天空的云极厚,团团翻滚。

小毛忽然闪出来,十一二岁、虎头虎脑,大眼睛圆脸,城南旧事学生头。像喻范也像泽鲜。她倒不认生,朗朗大方说话行路。我拖着行李箱,她前头引路。我说:“你挺像你爸的,不过也像你妈。”“是吗?是吗?我妈经常讲我是她修来的。”小毛一开口就更活泼。算起来泽鲜大概是四十五六岁才怀的她。计划生育年代,她的子宫比任何别的女人都更有效率。一直以为学佛修佛不生孩子,结果却是她最多。

全是水泥路,路面有点湿。行过几条街,再下一只斜坡,周围是一片分不出彼此的建筑群,每栋楼都一样的灰头灰面,水泥预制板,长方形的水泥板盒子。一幢紧贴一幢,墙面相连四五层高。

在一座楼前停下来,只见门两边贴了红纸:“新晴原野旷,极目无氛垢。”后来想起,大概是王维的诗。三十多年前我就知道喻范喜欢王维。他的书法自然不错。

一个出世已久的人,在这一大片拥挤的水泥楼中望见“原野旷”,于滚滚油烟(每栋楼一楼的窗玻璃无一例外开出只大方口子,一方铁皮烟道从玻璃上破窗而出,弯道向下,各家的厨房辣油烟气滚滚,从烟道散到街巷,很像工业化的浓烟,颇有规模)中“极目无氛垢”。当然地,他修行了几十年,有世外高人的内心清净。

进门也是普通的水泥地面,四面白墙,过道厅赫然摆了张原木板凳,大得震人——阔如书桌,长则两倍,厚厚一大块原木,边缘有树皮。树皮意味着原始。板面粼粼波纹,光线暗着却能微微闪亮,好像那点微弱的光倒是它引来的。

贵重木材令我意外。

黄花梨或酸枝,或者金丝楠木。一种有富贵气的文人格调,或者反过来说,一种有文人气的富贵派头。大而厚的原木板胜过了一切装饰,它压倒性地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宣示了这栋房子的与众不同。它还深具实用性——可坐可卧,躺一个成年人两头有余(某个寂静的午后,我从楼上下来,弟弟正侧卧在这张原木板上,宛如年轻僧人),有次我拎有半柱青香蕉,顺手一放,结果也像一幅经过构思的画。任何物品置于其上都具有天然的艺术品位。若盘腿,这原木板也足够大,跟前再放一盅茶,则又成了大茶台。总是足够风雅。

之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小毛一喊她就出来了。她的发型与小毛相同,也是平整刘海,齐耳短发。她比小毛仅高一拳。她的身高总是起争议,二十几岁的人,十四五岁的身高。

早就听泽红讲,之之长不高就是月子里泽鲜不吃肉,营养不够。

泽鲜讲的是另一套,说根本不是不吃肉,而是肉吃得太多。之之细时在玉林阿婆家,阿婆常时给她吃鸡,三头两日炖鸡给她吃,肉吃多了,肠胃不清,哪里能长身高的!为了信仰害了孩子,泽红看来,是近于慢性自杀,日本的奥姆真理教,那是人人知道的。父母认为泽鲜毁了,不但自己毁了孩子也毁了,三个孩子,非但不能一日三餐,连受学校正规教育也不能。王爸爸是教育界的,执念极大,却也只能仰天长叹。

有点像《红楼梦》,眨眼间又出来个女孩子。

云筝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她的人有种象牙感,文艺气质。名字也是。高挑窈窕肤白,颈脖颀长鹅蛋脸,长头发梳在脑后,头顶扎只发髻。如果不扎发髻会有些像水妖或者林妖。一身棉质宽松衣裤本白颜色,颈项搭条象牙白围巾,上有隐约细碎黄色小花,类似柘黄。人有静气,而头发和衣服却仿佛藏有股清风。

她像门厅那块贵重木材,提升着这所房子的品位。当地师范学院毕业,上海知青后代。学美术。受院校教育又没被引入歧途。就气质而言,之之是璞玉未开,云筝则明显剔透。喻范浇灌了她,比起三十年前在玉林师专对泽鲜的启蒙,那种摧毁所有旧有价值观的全新的一切更加摧枯拉朽。她大学毕业未去就业,追随喻范,为他全家服务。

在另一栋楼见到乙宛和喻二弟,便是《红楼梦》再添了一笔。

乙宛是谁呢?喻二弟当然也不是贾宝玉,他黑瘦,长相极像当年的喻范,像印度人,有民国气质,一种平和宁静幽深之感。十七岁,年龄仍是少年,却有成人的稳和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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