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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为了米豆的正义02(第1页)

卷一 为了米豆的正义02

有次我亦去了,我十岁、渠七岁,因阿妈又要结婚了,我同米豆在乡下外婆屋企住了几只月……去睇做豆腐,一块大白布挂住竹竿,下底滴水,磨碎啯黄豆过滤,变成豆渣……又行田埂,阿段田埂满系狗尾草……外婆坐在塘边钩花,渠啯钩针一啷一啷,利光啷眼,钩花组成枕套、盖布,钩花,系外婆受过良好教育啯标志,普通村妇不识钩……一只黑鸡乸,因抱窝,赖抱不下蛋,着五舅插了一柄又粗又硬啯羽毛入它鼻眼,它硬颈不屈,坚持抱窝不下蛋,阿宝舅舅捉它到塘边,一道黑色弧线划过,“犏”的一声,鸡乸落到塘中央……鸡乸无系鸭,它的尖爪没法划水,眼睇就要沉了,塘里只剩下一撮羽毛,不料它一抖,硬抖自己出了水面……我和米豆在塘边**,共同目睹啯一幕,我们张着大嘴,啊哇乱叫,黑鸡乸在塘里扑腾得精疲力竭,湿淋淋皮包骨爬上岸……

离开外婆家阿日,阿宝舅舅担对簟箩,米豆坐后尾阿只,前头簟箩装了几只大萝卜,我跟在簟箩后尾行,行过一条河,水浅,有条石桥,石桥旁边有丛高高竹,竹尾弯很大啯腰,过河不远系清水口……舅舅问,岩先外婆畀你啯五毫子呢?作为临行赠礼,外婆俾我一张新啯五角钱,我爱钱,同时爱攒钱,攒了钱后又使钱在正处,据讲系摩羯座啯天性……

鸡谷子,尾婆娑,鸭乸耕田鸡唱歌,泥鳅抬轿碌碌转,鲤鱼担担探姑婆。

——北流童谣

在正确使用金钱啯件事上我无师自通。七岁半时,小学校组织去勾漏洞,据讲晋朝葛洪曾经在此炼仙丹,炼成仙丹吃入肚就变成神仙飞上天了……我哋系啯样去的,行路去,排成队,行八里路,睇齐石洞再行路回县城,每只人要带一份饭去石洞吃,冇带饭就冇准去,因为有可能着饿晕……我屋企冇有大人,必须带在路上又要在石洞吃啯饭……我冥思苦想一整夜,次日一早拿出两角钱(我一共攒了八角钱),去东门口买了两只肉粽,肉粽有糯米,又有肥猪肉,比普通的饭便携好吃……我啯妙计系,同我们班啯寄宿生做交换,用一只粽子换一张她的教师食堂饭票,啯样呢,我既能在出发前吃到像样的一餐饭,在石洞又有肉粽……正如我所预料,寄宿生欣然与我交换,她正愁没有饭盒装饭呢。

作为一个七岁半的小学生,我认为自己实在够聪明。

米豆对钱完全冇谂法,直到五十五岁,渠才唿声间谂起冇有养老保险。系嘞系嘞过阵唿了(是了是了这下坏了)。这时径渠早就买断工龄,冇有公职,在老家县城照顾瘫痪啯禾基叔叔。之前渠在瓷厂当拉料工,一只细推车,做坯啯坯泥拉去制坯车间,每日烈日暴晒……又在乡镇供销社企柜台、松脂厂收购松脂,宾馆打杂,在过加油站,当过保安,渠一直冇有闲钱。有关养老,早先米豆有叔叔一句话,讲,担心米豆活不过四十八岁。话残酷,亦非原话,米豆一转述,我听得惊心,米豆非但冇惶遽,反倒欣喜,因为可能活不过四十八岁而胸有成竹……渠眼睛灼灼,站得直直,身子往上一抽,讲:禾基叔讲啯。

渠向来认禾基叔叔的话系真理。

顶髻朗,红屎忽,企木丫尾掘掘,飞去外婆屋吃生日,吃个乜嘢菜,吃粒豉核。

——北流童谣

国家动**,叔叔也动**。国家稳定,叔叔也稳定下来,喊米豆去老家安陆县城**两日,睇到米豆又黑又瘦,个子比李稻基矮了整整一头,谂到渠生落来就没见过父亲,不免心里升起怜悯。

他问米豆:将来有什么想法没有?

米豆:我读了大专了,我想坐办公室。

叔叔:你系工人编制,想当干部坐办公室系不可能的事情知道吗?

有关编制,有关工人编制和干部编制之间的区别,米豆听得满头雾水,不过他做出了恍然有悟的样子,而且马上就认了命。米豆是个很乖的人,从此再也没跟任何人提办公室的事……虽然认了命,他仍然向往坐在一张书台前,渠理想啯书桌有三个抽屉,在上面摆一支英雄牌钢笔,仲有一只摊开的簿……多年以后,当他以五十多岁的年龄成为一名小区保安,每日坐在小区门口的值班室里,跟前就系阿种三屉桌……

米豆竟然热爱诗歌喔,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青年人人有此嗜好,不过我怀疑,无论是我还是他,对那种分行排列、隔几句就押上韵的东西的热衷系天生的。证据有三:一是我曾在屋企揾到过一本新诗集,《红松》,扉页一排竖行字:李稻基1955年购于圭宁县新华书店;二、我打阿妈手里要到了两本生父旧日记,随手翻到一页,赫然望见他抄了一首艾青的诗;三、我和米豆姐弟俩对童谣有着不可思议的兴趣,在外婆屋地坪,我大声唱,米豆一听到押韵的字就向上跳,团团转,**圆,阿妈喊我睇龙船……一般小孩都是边唱边转圈,我唱到转、圆、船就特意拉长,等米豆跳完得喘阵气……大大落,大大停,莺哥骑马过塘塍,乜人捡到莺哥蛋,畀回莺哥做人情……啯首跳得冇噉密……狗吠汹汹,大舅来拜冬,揭开鸡笼拜鸡公,鸡公飞上石榴树,石榴开花满树红……

睇来米豆对诗歌的爱好源自基因。渠在烈日下运坯料,头壳谂住阴凉处一张书桌,嘴里却喃着鼻涕虫螺出出角,你冇出,我就捉。三哥二哥上民乐,买便苦瓜共豆角……鼻涕虫螺就是蜗牛,我向来觉得鼻涕虫螺比蜗牛更靠谱,蜗尚可理解,牛的样子不知从何谈起,而鼻涕虫螺,它缩着时像只螺,伸出软体就像一只虫,又黏又软,白塌塌像鼻涕。蜗牛在远处的树干上爬,休息时径米豆企在树荫底下,蜗牛在树干上留下一道黏而透明的爬行轨迹。工友教导渠,慢慢行,无使做噉猛,做猛亦冇得多钱,个个人都慢慢行就至好嘞……

拌枣子,拌入梨,拌入山中做花狸,黑脚公鸡白脚狗,十二童军拯起手,问你左手是右手。

——北流童谣

向来系李家阿边扶持米豆。

米豆起好新屋,大姐李春一打玉林来庆贺,她带来一块大大啯玻璃匾屏,镜面水银光滑,四角有大朵红花,上方写有:李米豆新屋落成志喜,下款为:大姐李春一、姑姑李穗好、表姐李平、叔叔李禾基,志喜。匾屏挂在门厅,是墙上唯一的一块匾,够大、够新、够喜庆,亮晃晃,屋企平添新气象。

我第一次见到啯块匾屏好多年都过去了,镜屏边缘生了锈……我冇太知米豆起新屋,也冇知新屋落成,更冇知新屋落成时分要有进人仪式,要贺喜、摆台,亲朋好友要来捧场……一件至大啯大事,着我沉至海底,一丝波纹冇见。他冇讲着俾我知,我亦冇打别处听到消息……只细佬早就在我奔赴自己啯自由中丢开了。

我在生了锈啯贺喜镜屏下坐住,望见上面啯字,睇到四角啯红花,觉得非常土气,非常不符合我啯审美趣味。我一颗心高居在上,再一次庆幸自己早早就逃离了小镇。

起好屋我去过一次米豆屋企。阿时新屋已变成了旧屋,水泥楼梯破损,栏杆系筷子粗细啯铁线焊接,已经生锈,整幢屋潮气弥漫……阿时径,甘蔗刚上初中。二楼有甘蔗啯房间。我在甘蔗房间望见两样嘢,一系镜,大过巴掌,椭圆,粉红色塑料边,镜面有一块水银刮掉了。镜子虽然不济,甘蔗倒系算好睇啯……她当得起一面最好啯镜。你想象不出,又黑又瘦又土、缩头缩脑的米豆能生出这个漂亮的女儿,皮肤细白,眼睛水灵、嘴唇红润像蔷薇……镜子因她而有了灵魂……镜子没有她就是平庸的镜子,她没有镜子则不知自己容颜,一个无法欣赏自己的人,不可能有关于自我的想象,永远到不了遥远的地方。

我在一篇小说写道:

“甘蔗一照镜子,镜子立即明眸皓齿……春天的光从她眼睛蔓延到嘴角鼻子和额头,春天点燃了野火噼噼啪啪发出耀眼的光芒……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像一个明星……她桌子上还摆着一件观音塑像……这使我诧异和不适。在我成长的时代,观音是绝迹的……直到大学毕业,我从未记得自己见过观音,后来有很多年也没见过……观音是很老的老太太、特别老的老太太,老到与这个时代一刀两断的人才会有。

“……她把它供在桌子上,墙上贴着一张从练习簿撕下的纸,用钢笔写着‘观音’——既然写了观音两个字她就安心了……她还将一把自己做的扇子插在观音的身后,在观音脖子上挂一块塑料八卦,还围了一串贝壳项链……还插了几支香,香炉用塑料瓶盖代替,里面装着沙子……杂乱无章丑陋不堪……那时我预感,她难以进入稍微像样的社会阶层,她茫茫无依,塑料的八卦、塑料瓶盖里插的几支香、插在观音后背的纸扇子,此外再无人能保佑她考上大学。

“但她摇身一变,蝉蜕了,化蛹为蝶,过几年我再见到她,她刚刚考上本省师范学院。甘蔗居然能考上一本,人人意外。米豆压抑不住喜悦,不停地说,连大姐的两个儿子都没有考上大学本科,大姐说甘蔗实在是太争气了……大姐李春一,她在玉林的中学里教重点班数学,两个儿子都只考上了专科学校,大专……这样一比较,甘蔗简直是一个奇迹。整整一条街都无人考上一类本科。米豆告诉我,邻居说他家风水好,是一个凤凰窝,专门成就女孩子……

“甘蔗穿一件白色镶蓝边的水兵服,合体而轻盈。方形的大领子飘在脖子的后面,洒脱不凡,同时又有少女的意蕴和些许浪漫情怀,她依然白皙,身材苗条,是她提升了这套水兵服,而不是相反……我妈认为甘蔗考上大学是她的功劳,与她的决策有直接关系,在上高中的关键时刻,分数不够,我妈当机立断择校,拿出了五千块钱择校费……甘蔗非常幸运,碰到了一个很好的数学老师,突飞猛进,从及格线突到八九十分……她就飞升了,像嫦娥吃了仙丹,脚一蹬,脱落了身上的重重泥壳,抖掉了她塑料外壳的破镜子、观音上的塑料八卦、墙上俗艳的明星图片、潮湿天井的淤泥、破水缸、充满污迹的木沙发……她把过去的自己抖掉了,升到了屋顶的瓦上……

“天井的蓖麻生机勃勃……你知道蓖麻是做什么用的吗?蓖麻籽系一种药,能医屙不出屎,消肿拔毒治疥癞癣疮,烫伤水肿,直至口眼歪斜、跌打损伤……我一直以为蓖麻首先是一种麻,像黄麻一样,长老了拔出,水里一浸,皮浸烂刮掉,刮出来缕缕麻丝用来搓成麻绳,拿到沙街码头捆货……但蓖麻不是干这个的,它是大戟科植物,首要任务是提供蓖麻籽,提供一种叫蓖麻毒蛋白的东西,可用来医癌症……”

我在米豆屋企生锈的贺喜镜屏下坐,就闻禾基叔父发话了。阿次我打北京返来,叔叔特意赶到圭宁见我。

渠以家长的口吻讲米豆的事,松脂厂解散了,米豆买断了工龄,他在加油站系临时工……叔叔以一名多年国家干部啯语气讲:跃豆啊,你要揾县里领导谈谈……要去揾,县里会俾你面子啯。系,我应该请教叔叔,如何揾,揾县里乜嘢部门,乜嘢领导,具体如何措辞。

但我断然回绝:我不认得他们。叔叔说,不认得也不要紧的……我对县里的领导没有任何信任,我以历尽失败从未成功的神情跟他说,我冇权冇势,冇任何嘢同他们交换,他们是不可能帮我的。从那一刻开始,叔叔意识到,这个侄女已无可救药,她不相信一切,六亲不认。

后来我读到一位作家的书,书里讲,过春节书记和县长去给他拜过年,面子足够大,为他姐姐从小学民办教师转为公办(作家姐姐比米豆强得多,有一大摞模范教师荣誉证书),他去求过县长,带去过烟酒,还写了一篇《故乡的春天》发了省报大半版。均不成功。最后一次,是全县的民办老师统统转为公办,事情才成。

我庆幸自己没去求过县领导。

谁能帮得了米豆呢,渠时时阵阵缩头缩脑,跟人说话,冇系望天就系睇地……海宝一个人就够远照头痛,读书、求职、婚配,歆样都冇省心,渠又想调动,等阿妈或者大哥帮渠走关系入广播电视台或者银行或者商业局,喊渠考试呢渠定系冇考的,渠至怕考试。忽然海宝氮肥厂放长假了,整日无使上班亦冇发工资,忽然裁人了,忽然,哗啦一下,大树倒下了,国企改制卖给私人了,统统扫地出门……萧继父病了,很快亡故,远照退休要去广东的私人诊所打工挣钱……实在是……

鼻涕虫螺出出角,你冇出,我就捉。三哥二哥上民乐,买便苦瓜共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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