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棠抱了南初换下来血衣,端着水盆退出去,最后瞥见萧翀俯身,那垂首审视的姿态,似猛兽端详爪下猎物。
经过整夜照料,南初终于显露出几分本色。纵然颜色苍白,那精巧的骨相却令人见之难忘。萧翀的目光自她眉心滑至下颌,与记忆中的画像渐渐重叠,只是画中人华服锦衣,珠翠盈鬓,眼前人却一身寺中灰袍,连呼吸都弱得很。
南初仍陷在混沌中,耳边似有鼓声,又有人哭,纷纷扰扰间,意识渐渐聚拢。
她睁开眼,隐约可见一道高大身影挡在身前,瞬间警醒几分。她想撑起身子,可手臂一软,晃了一下才算稳住。
“醒了?”男人的声音低沉冷冽,带着威压。
这声音让南初混沌的思绪彻底清明,他是那个在尸堆里擒住她的梁将!
她强压下汹涌恨意,抬眸,终于看清了眼前人。
他背光而立,玄甲未卸,如山般俯视她。那是张年轻又冷硬的脸,眉如刀裁,眼似寒潭,薄唇紧抿,下颌线条绷得极紧,整个人透着一股沙场淬炼出的威压。
是张极好看的脸,偏生了副修罗心肠。
萧翀。
这名字数次从她父亲口中提及,透着沉重和忌惮。
她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又强迫自己松开。
萧翀目光掠过被她攥出褶的薄被,冷冷道:“你的身份?”
她闭口不言,只一双眼睛看着想杀人。
萧翀俯身压低,近得能叫她嗅到甲胄上未散的浊息,打量她的目光亦侵略性十足。
南初暗暗聚起力气,突然扬手便朝他近在咫尺的脸掴上去。那一把掌几乎用尽她全身力气,遗憾的是并未扇到他,那只细腕被他稳稳攥住。
“喀”一声脆响,她腕上那只玉镯崩断,一半按在萧翀掌下,另一半坠在了地上。
一瞬间气氛凝滞。
南初愤怒的表情僵住,旋即又化为惊痛,她怔怔看着腕上那截断玉,倏地红了眼眶。
那只要掴他巴掌的小手失了力道,萧翀也便松了手,半截翠色落在了青灰薄被上。
他看着她缓缓拾起被子上的断镯,又艰难地挪下榻,半跪着去捡地上另半截。宽大的灰袍跟着垂落,像一朵虚浮的灰云拂过他的护膝,轻飘飘的好似随时会散。
她托着那两截断镯,一滴泪突然滑落,掉在碎玉上,晶莹剔透。
南初想起纳彩那日,满府红绸高悬,礼匣箱笼堆积如小山,太子殿下亲手为她带上这玉镯,他指尖温热,眼底漾着春阳般的笑意。爹娘也满目慈爱,连素来威严的祖父都面露欣慰。那日的南府,檐角铃声都是欢快的。
而此刻,南初自己也分不清,这剜心之痛究竟是为殉国的未婚夫君,还是为自焚的族人,又或是为那个本该娇养闺中,却被战火碾碎的自己。
萧翀并未给她多少功夫悲痛,又冷冷重复:“身份?”
她忽而收紧了拳头,带着恨道:“绣娘。”
话一出口便闻一声嗤笑。
温热的指腹突然抵住她下颌,向上一挑,逼她仰起头来。
她眼前晃过一幅小画,画中少女巧笑嫣然,眉目与她如出一辙。那身蹙金绣凤的礼服,正是去岁及笄礼上所着。
“南初,字令容,小字阿箴。”萧翀手腕一振,小像飘落榻上,“太子卢允中的未亡人。”言罢刻意瞄了一眼她握紧的断镯。
他竟连她画像都有,南初未料他早识破她身份,竟还要刻意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