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
凤御北瞥过脑袋不愿再看,以手中匕首钉在地上,撑着要站起身,却感受到衣袖处有一点力量,死死揪住他的一片衣角。
回头去看,弥留之际的李古德似乎睁开了一点眼睛。
他的神色不再阴沉狠毒,变成了凤御北记忆中的慈祥模样。
这是一个可以做他父辈的老臣。
凤御北的记忆里,李太傅一辈子朗月清风,为国为民,是曾经可以为了赈灾西北散尽家财的忠贞之士。
他们本不应该走到这一地步的。
李古德看着凤御北缓缓靠近的面容,嘴角扯出一抹欣慰笑意。
他的嘴唇翕动,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上凤御北的手臂。
“十五年前,天有异象,亡我鸾凤。”
“先帝观之,臣乃入局逆臣,无可更改……臣只得以身入局,愿为我鸾凤逆天改命……”
“什么?”凤御北反手钳住李古德的手腕,猛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李古德微笑着摇了摇头,附耳在凤御北身边,就像凤御北曾经听他讲治国之道一样。
可是李古德已经太过虚弱,凤御北只能听到嘶嘶喘气声之间,夹杂的几个“因缘”、“凤眼”、“覆灭”、“重启”之类的字眼。
说完最后的几个字,李古德像是完成了最终的心愿,抓住凤御北衣袖的手猛地滑落,却被陛下稳稳托起,置于掌心。
李古德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嘴角的黑血大片大片溢出,那柄军刺上涂了剧毒。
“辅民,你从未背叛过鸾凤,是吗?”
李辅民,辅天下万民之安危,是李太傅的字。
凤御北说的是“鸾凤”,而不是“朕”。
李古德的嘴角笑意愈深,他的手掌似乎在用力想要握住凤御北的,但终究徒劳,而凤御北觉察到他的意图,紧紧握住了那双苍老的手。
他的手指颤抖着在凤御北手腕划出一个字:
「忠」。
看到陛下用力地点头,李古德终于了无遗憾地闭上了眼睛。
他这漫长的一生终于可以结束了。
他的陛下没有将他误会为叛国贼,他清清白白地来,终于也能清清白白地走。
被疼痛啃噬的意识越发模糊,李古德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
他记起了凤御北来翰林院和他第一次见面的那日。
他只是个脾气古怪的修史老头儿。
新帝照例来翰林院巡查工作。
他正在修鸾凤某一代皇帝的传记。
那人残暴无道,罔顾民生,大兴土木,纵情犬马,听信谗言,残害忠良……大好的河山险些就毁在他的手中。
同僚都不愿接这个活,生怕惹得陛下不高兴,再怎么说,到底那也是凤氏先祖。
李古德冷哼一声,提笔便写,他正洋洋洒洒地要写出一篇批判檄文之时,巡查的凤御北走到他的桌案前。
所有人都觉得他要被砍头,可陛下却饶有兴味地读完了他的判词。
李古德心如死灰,只想着不要祸及家人,可凤御北却把他邀到万乾殿恭敬行礼。
“爱卿所言字字珠玑,朕读来只觉振聋发聩。”
“我鸾凤需要爱卿这般直言不讳的治世之能臣,以时时提点于朕。”
“万望爱卿谨记,切勿使朕误入歧途,为天下百姓招致灾祸。”
“你、我,我们要做一对名留青史的贤臣明君。”
他的陛下,做得那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