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尔认真地回答了女孩的所有问题,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早已打算离开的念头。“那你为什么不继续读书呢?”冬妮娅问道。“我被学校开除了。”“为什么?”保尔脸红地说:“我在牧师的面团里扔了点脏东西,他就把我赶出去了。那个神父很凶,对谁都没有好脸色。”保尔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了她。
冬妮娅饶有兴致地听着。保尔也不像之前那样害羞,开始大大方方地跟她交谈起来,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的样子。保尔甚至还告诉她自己哥哥失踪的事情。两人聊得热火朝天,谁都没有注意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最后,保尔突然站了起来。
“我该去上班了。我得赶紧去烧锅炉,不能在这儿瞎聊了。说不定达尼洛现在正发火呢。”保尔赶忙对冬妮娅说,“小姐,再见了。我得赶紧跑回镇里。”冬妮娅也站起来,穿上了外套:“我也该回去了,我们一起走吧。”“不行,我不能陪你走。我得赶紧跑回去。”“没问题,我们可以赛跑,看谁先回到镇里。”保尔轻蔑地看着她说:“跟我比?你能赢就奇了怪了。”“那就试试,看谁先离开这里。”
保尔跳过石台,然后向冬妮娅伸出手,帮她越过这里。然后,两个人一路小跑穿过树林,来到了通往车站的平坦大道上。冬妮娅站在路中间喊道:“准备开始:一、二、三,冲啊!来追我吧!”她像一阵风一样向前跑去,鞋底闪着光,蓝色的外套在风中飞舞。
保尔在后面奋力直追。“我马上就能追上她。”保尔一边想,一边追着那件飞舞的外套。但是直到路的尽头,距离车站很近的地方,保尔才追上她。他猛冲上去,双手紧紧抓住冬妮娅的肩膀。“抓住你了,总算抓到你了。”保尔高兴地喊道,累得气喘吁吁。“松手!你弄疼我了!”冬妮娅挣扎着说道。两个人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冬妮娅刚才跑得太过疯狂,现在已经精疲力尽了,于是不自觉地靠在保尔身上。这样的亲近虽然转瞬即逝,但已经深深印在保尔的记忆里了。
冬妮娅扳开保尔的手说:“从来没人能追上我。”分别的时候,保尔挥了挥帽子道别,然后赶紧朝镇上跑去。
保尔刚打开锅炉房的门,就看到忙碌的达尼洛生气的脸。“你为什么不来得再晚一点?”他气愤地说,“怎么?等我替你生火呢?”保尔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心地安慰了他一句:“别急,大叔,我马上就能把火烧旺。”说完,保尔就去柴堆忙活了。午夜时分,达尼洛躺在柴堆上打呼噜的时候,保尔给发动机注满了机油,又在垃圾上把手擦干净。他从工具箱里掏出了《朱塞佩·加里波第》第六十二卷。很快,他就沉浸在那不勒斯红衫军传奇领袖的冒险故事里了。
“她用那双美丽的蓝眼睛看着公爵的脸……”
“她也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保尔又想起了冬妮娅,“但她和其他有钱人不一样。她跑得像鬼魂那么快。”
保尔完全沉浸在和冬妮娅邂逅的回忆中,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发电机里传来的啸叫声。而随着蒸汽的压力越来越大,巨大的飞轮正在疯狂地旋转着,水泥底座也激烈地震动起来。保尔看了一眼压力表,上面的指针早已高过警报线好几个格子了。“该死!”保尔跳到安全阀前,赶紧给机器泄压。蒸汽通过管道排放到外面的河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紧接着,保尔关闭了安全阀,把传动带套在抽水泵的滑轮上。他瞥了一眼达尼洛,他正咧着大嘴,一声接一声地打着呼噜。半分钟后,压力表的指针回到了正常范围。
和保尔道别后,冬妮娅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的思绪早就被那个黑眼睛的年轻人占据。每每回忆起刚刚的相遇,她的脸上都会不自觉地浮现出微笑。“他竟是那样的热情和勇敢!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坏人。而且他和那些书呆子也不一样。”保尔完全是另一种类型的人,他所处的环境对冬妮娅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他是个讲理的人。”冬妮娅想着,“他一定会是一个有趣的朋友。”快到家的时候,冬妮娅看到了丽莎·苏哈里科、妮莉还有维克多在花园里。维克多在看书。显然,这几个人在等她。
几个人寒暄过后,冬妮娅坐在了长椅上。大家又聊了几句之后,维克多来到她旁边坐下,随后问道:“我给你的小说看完了吗?”“小说?”冬妮娅抬起头来回答道,“哦,我……”冬妮娅这才想起来小说被她遗落在湖边了。“你喜欢里面的爱情故事吗?”维克多疑惑地看着她。冬妮娅想了一会儿,然后用脚尖在沙地上随意地画着什么。她抬起头,看着维克多说:“不喜欢。我现在喜欢上另一本爱情小说了。”
“冬妮娅,快请客人们进屋吧。茶都沏好了。”冬妮娅的母亲在阳台上喊道。冬妮娅挽着两个女孩一起回到屋里。维克多跟在后面,还在揣摩她刚才的话,想要找到其中的深意。
一种新奇的感觉在不知不觉间占据了保尔的身体,这让他隐隐感到不安。这种感觉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让这个充满反叛精神的孩子越陷越深。
冬妮娅的父亲是林务官。在保尔看来,她的家庭和律师列辛斯基处于同一阶级。而他是在贫穷和匮乏的家庭中长大的,他对任何有钱人都怀有敌意。因此,他对冬妮娅的感情里混含着戒备和担忧。冬妮娅和他不是一路人,她不像石匠的女儿嘉莉娜那样直白简单。所以,保尔对冬妮娅总是保持着警戒的状态。只要这个美丽又有教养的女孩对他这样一个普通的锅炉工表现出任何带有嘲弄的暗示或者居高临下的态度,他就会随时进行回击。
保尔已经整整一周没看到冬妮娅了。今天他又打算去湖边玩。保尔特意选择了那条经过她家的路,希望能再见到她。路过她家的花园时,隔着栅栏,保尔又看到了那件熟悉的水手服。他捡起一颗松果,对准那件衣服就扔了过去。冬妮娅转过身,看到是保尔,就马上跑过来。她从栅栏那边伸出手,露出温暖的微笑说:“你终于来了。这段时间你都去哪里了?上次我把书落在湖边了,我还回去取了一趟。我还以为你可能也会在那里。你不进来看看吗?”
保尔摇摇头:“不了。”“为什么不进来呢?”冬妮娅扬起眉毛,惊讶地问道。“你的父亲一定不想见到我的,我敢打赌。如果你真让我进你家的花园,他一定会骂你的。”“你说什么胡话呢,保尔?”冬妮娅生气地说,“赶快进来!我父亲从来都不会骂我。不信你自己进来看,快进来吧。”
她跑去打开大门,保尔犹豫着跟在她的后面。他们来到花园的圆桌旁边坐下了。冬妮娅问道:“你喜欢读书吗?”“非常喜欢。”保尔急切地回答道。“那你最喜欢的是什么书?”保尔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回答说:“《吉塞佩·加里波第》。”冬妮娅赶紧纠正他说:“是《朱塞佩·加里波第》。所以你最喜欢的书是这本?”“是的,我已经看完了前面的六十八章。每次领了工资我就会再买五章。加里波第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保尔感叹道,“他是个真正的英雄。我太佩服他了!他和敌人不知道打了多少次仗,每次他都能占上风。他甚至还走遍了全世界!如果他现在还活着,我发誓一定会去投奔他。他把那些年轻的工人团结起来,共同为穷人而战。”
“列辛斯基从来不会让我们踏进他们家半步,有话也是在厨房跟我们说。有一次,我因为一些事情去他们家,连妮莉都不让我进去。我猜她一定是怕我踩坏他们家的地毯或者弄坏什么东西。”保尔笑着说。“快进来吧!”冬妮娅催促着他,然后在他肩膀上轻轻推了一下。
冬妮娅带他穿过餐厅,走到一个摆着巨大橡木书柜的房间。当她打开门时,保尔看到了几百本书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他从未看过这样的景象。“现在,我要为你找一本有趣的书。你还要向我保证,要定期来这里拿新的书看,可以吗?”保尔高兴地点点头,说:“我喜欢读书。”
于是,两个人一起度过了好几个小时。冬妮娅还把保尔介绍给了她母亲。这个过程对保尔来说并不是一种折磨。恰恰相反,他非常喜欢冬妮娅的母亲。冬妮娅把保尔领到自己的房间,给他看自己正在看的书。她的梳妆台上摆着一面小镜子。冬妮娅把保尔领到镜子前面,微笑着说:“你为什么任由头发这样疯长呢?难道你从来没剪过头发或者梳过头吗?”
“等它再长一点的时候,我就会剪短一些。不然还能怎么弄呢?”保尔尴尬地说。冬妮娅笑了。她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把梳子,在保尔乱蓬蓬的头发上梳了几下。“你看,这下就好多了。”她一边说,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头发应该剪得整整齐齐的,不然看起来就像个傻瓜一样。”冬妮娅又挑剔地看了一眼保尔褪色的棕色衬衫和破洞裤子,但是没有多说什么。保尔注意到她的目光,为自己的着装感到羞愧。
临别之际,冬妮娅邀请保尔常来。两个人约定了过两天一起去钓鱼。担心再碰到冬妮娅的母亲,保尔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
阿尔焦姆离开后,保尔家越来越难以为继了。保尔的工资完全不够维持家里的生计。母亲想和保尔商量一下,看看自己是不是得出去找点事做,正好列辛斯基家准备雇一个做饭的。保尔表现出强烈的反对:“不行,母亲。要打工也是我去。木材厂正在雇人搬木板。我可以去那里干半天,这样我们就能继续过下去了。你是万万不能出去做工的,否则阿尔焦姆回来一定会骂死我的。”母亲还想坚持一下,但保尔的态度十分坚决。
第二天,保尔已经来到木材厂干活了。他的工作就是把刚刚锯开的木板搬走晒干。他在这里碰到了几个熟人:一个是他的老同学米什卡·列夫丘科,还有一个是瓦尼亚·库列绍夫。他和米什卡一起搭伙干活。两个人赚的是计件工资,半天下来收入倒还不错。保尔白天去木材厂打工,晚上回到发电厂继续本职工作。干了十天之后,他把赚的工资交给了母亲。当他把钱递给母亲的时候,他有些坐立不安,甚至脸都红了。最后,他还是鼓足勇气问道:“妈妈,可以给我买一件蓝布衬衫吗?就像去年那样的。这可能要花掉我一半的工钱。但是您别担心,我还会再赚的。只是我这件衬衫实在太旧了,有的地方已经破了。”保尔解释道,似乎在表示他的歉意。“别这样,孩子。我会给你买的。”母亲说道,“我明天就去买布,小保尔。买完我就给你缝一件。你的确需要一件新衬衫了。”说完,她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儿子。
一刻钟后,保尔满头大汗,精疲力尽地离开了理发店。但是他的头发已经被修剪得整整齐齐。他乱蓬蓬的头发对于理发师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但在水和梳子的帮助下,理发师还是取得了最后的胜利。现在,保尔的头发已经变得非常清爽了。走到街上,保尔长舒了一口气。他拉下帽子遮住了眼睛,想:“母亲看到了之后会怎么说呢?”
保尔没有按照约定去钓鱼,冬妮娅有些生气。
“这个锅炉小子实在是让人恼火。”一连几天,保尔都没有出现,冬妮娅又开始思念他了。一天,她正准备出去散步,母亲来到她的房间说:“有客人来找你,冬妮娅。他可以进来吗?”冬妮娅刚走出房门就看到了门口的保尔。他的变化太大了,冬妮娅甚至没认出来。保尔穿着一件全新的蓝色衬衫和一条深色长裤,他的靴子被擦得闪闪发光。并且,正如冬妮娅看到的那样,他的头发已经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这个邋遢的锅炉工完全变了一个样。
冬妮娅想要表现出惊讶,但她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因为她不想让这个本来就很紧张的年轻人更加尴尬。因此,她故意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责备道:“你为什么爽约呢?为什么忘了我们钓鱼的约定呢?难道你就是这样信守承诺的吗?”“我这几天一直在木材厂干活,实在脱不开身。”
保尔不能告诉她,为了置办这身行头,他这几天几乎要累死了。然而冬妮娅也基本猜到了这一点,因此她对保尔的埋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去池塘那边走一走吧。”她提议说。随后,两个人穿过了花园,来到了大路上。
聊了一会儿之后,保尔就像对待知心朋友一样,把他的大秘密——从中尉那里偷左轮手枪的事情告诉了冬妮娅。两个人还约定过几天去森林里面打两枪。“你千万不要泄露这个秘密。”保尔突然说道。“我会坚决保守你的秘密。”冬妮娅做出了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