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瞪着他说:“他没罪?难道我们就有罪吗?别忘了,咱们是在运德国兵去打游击队。就是这些你觉得没罪的人要去杀我们的同胞。难道游击队就有罪吗?你这个小伙子,壮得像头牛,脑子却缺根弦。”
“好了,好了。”阿尔焦姆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拿起撬棍,但是老头子对他说:“我来吧,这样更有把握。你拿着铁锹去煤堆上铲煤,我装作用撬棍去敲煤块。如果我没得手,你再过去补一铲子。”“大叔说得对。”布鲁扎克表示同意,然后站到了调节器旁边。
德国兵戴着一顶无檐帽,两腿夹着步枪,坐在煤车旁边抽着卷烟。他时不时地看向列车头里的几个人。阿尔焦姆来到煤车上铲煤的时候,德国兵并没有太在意。随后,波利托夫斯基又过去假装去弄那些大块的煤,示意德国兵让开一点。德国兵也没有说什么,站起来走到了列车头的门边。
砰的一声,德国兵的头骨在撬棍的击打之下应声而碎。这声音把阿尔焦姆和布鲁扎克吓了一跳。他们好像被火烧了似的哆嗦了一下。德国兵的尸体就躺在煤车和列车头的过道上,鲜血迅速从他的灰帽子里渗了出来。他手里的步枪也掉到了地上。“完了。”波利托夫斯基放下撬棍低声说道,“我们现在没有回头路了。”停顿了一下,他马上喊道:“赶快拧掉调节器,快!”十分钟后,一切都搞定了。列车头已经没了动力,正在慢慢减速。
黑夜中,车头灯的光亮照出了道路两旁树木的轮廓,而这些黑乎乎的轮廓又随着列车继续向前行驶而重新淹没在黑暗之中。车灯试图照亮前方的黑暗,但这夜色是那样浓重,车灯只能照亮前面十几米的地方。而现在,列车的呼吸逐渐微弱,仿佛已经耗尽了最后的力量。“跳吧,孩子!”阿尔焦姆听到身后老头的喊声。他放开了扶手,强壮的身体随着列车的惯性向前冲去。而双脚碰到不断向后移动的地面之后,阿尔焦姆失去了平衡。他向前跑了两步就栽倒了,在地上滚了几下之后才重新站了起来。另外两个人也同时从列车头左右两边跳了下来。
布鲁扎克家被阴霾笼罩着。谢廖沙的母亲——安东妮娜·瓦西里耶夫娜,在过去的四天里心乱如麻。她的丈夫没有任何消息。她只知道德国人强迫他、柯察金和波利托夫斯基一起开火车去了。而昨天,三名盖特曼警卫来到她家,非常粗暴地审问了她。从警卫的问话中,她隐隐感觉到有事发生。于是在警卫离开之后,她就扎起头巾去保尔家找他母亲问问,希望能打听到一些有关她丈夫的消息。
她的大女儿瓦莉亚正在厨房收拾东西。看到母亲要出门,她赶忙问道:“妈妈,你要去哪?”“去柯察金家。”母亲哭着说,“他们也许知道你父亲的消息。如果谢廖沙回来的话,告诉他到车站去找波利托夫斯基家的人打听打听。”瓦莉亚搂着母亲的肩膀,送她到门口,然后安慰道:“别担心,亲爱的妈妈。”
像往常一样,保尔的母亲热情地接待了安东妮娜。两位母亲都希望能从对方那里打听到一些消息。但她们才刚说几句,这些希望就都消失了。昨晚,警卫也来保尔家里问过话了。他们是来找阿尔焦姆的。警卫临走的时候还告诉保尔的母亲,说只要她儿子一回来,就马上去指挥部报告。
警卫昨晚的搜查让保尔的母亲感到害怕。当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保尔像往常一样去上夜班了。保尔第二天一早才回到家。听到母亲说警卫昨晚来找过阿尔焦姆,他的心马上揪成一团。他很担心哥哥的安危。虽然两兄弟性格不同,阿尔焦姆总是很严厉,但他们彼此之间兄弟情深。这是一种严肃的感情,不会表现得太过明显。保尔很清楚,为了哥哥他可以毫不犹豫牺牲自己的所有。
保尔顾不上休息,马上跑到车站去找朱赫来,但是没找到,其他人也不知道朱赫来去哪了。波利托夫斯基家也没有消息。老火车司机的小儿子鲍里斯告诉他们,昨晚上警卫也来他们家搜过了,想要抓他的父亲。回到家里,保尔并没能给母亲带回什么消息。精疲力尽的他躺在**,很快就睡着了。
瓦莉亚听到一阵敲门声。“是谁?”她一边问一边拉开门闩。门外站着蓬头垢面的克利姆卡。他满脸通红,呼哧带喘,很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你妈妈在家吗?”他问道。“不在家,她出去了。”“去哪了?”“应该在保尔家。”克利姆卡扭头要离开,瓦莉亚赶紧抓住他的袖子。克利姆卡看着眼前的女孩,心里有些犹豫。
“我找你妈妈有事。”他说。“是什么事?”瓦莉亚不让他走,然后用命令的口吻说,“快说,你这个红毛小熊。你想让我急死吗?”克利姆卡忘记了朱赫来的警告和指示——把纸条交到安东妮娜·瓦西里耶夫娜本人手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了面前的女孩。他真的无法拒绝谢廖沙这个金发姐姐的任何要求,因为克利姆卡早就喜欢上这个姑娘了。
当然,克利姆卡这个胆小鬼才不敢承认自己喜欢她。女孩接过纸条赶忙读起来:
亲爱的安东妮娜:
不要担心,一切都好。
我们都安然无恙。我们会很快与你再次联络。请转告其他两家人,给他们报个平安。
请看完后将这个纸条销毁。
布鲁扎克
瓦莉亚放下字条,贴近克利姆卡说:“亲爱的红毛小熊,你从哪拿来的这张字条?谁给你的?”瓦莉亚一边说,一边使劲摇晃着他。糊里糊涂的克利姆卡又犯了第二个错误:“朱赫来在车站给我的。”话音刚落,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于是他又补了一句,“但是他告诉我,除了你母亲之外,不能给任何人看。”瓦莉亚笑着说:“别担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那现在,你这只小熊,赶快跑到保尔家报信吧,我妈妈在他们家。”说完,她就在克利姆卡后背上轻轻推了一下。几秒钟的工夫,红头发小男孩的身影就消失在花园门口。
三个铁路工人都没回家。当天晚上,朱赫来去了保尔家,告诉了他母亲火车上发生的事情。他竭力安慰老太太,告诉她不要担心,三个人现在都很安全。他们借住在布鲁扎克的一个远房叔叔那里,那是个很远的村子。他们现在还不能回来。但德国人就快要坚持不住了,乌烟瘴气的小镇很快会迎来转机。
三个失踪的铁路工人让三个家庭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偶尔送来的字条成了三个家庭难得的欢乐时光。可没有他们的家庭却更加沉闷和寂寞了。
一天,朱赫来假装顺便去看了波利托夫斯基的妻子,给了她一点钱。朱赫来说:“这是你的丈夫捎来的,让你别委屈自己。不过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老太太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说:“谢谢你。我们的确很需要钱,孩子们都没什么可吃的了。”实际上,这笔钱是从布尔加科夫留下的经费里拿出来的。“好吧。我们就等等看,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朱赫来一边走回车站,一边自言自语道,“虽然在德国人的威胁之下,这次罢工失败了,工人们都复工了。但是,革命的火焰已经点燃,没人能把它扑灭。而那三个铁路工人,他们都是英雄好汉,都是真正的无产阶级。”想到这里,朱赫来感到无比激动。
在一个名为沃罗比约夫·巴尔加的村庄郊外,有一个门脸被熏得漆黑的铁匠铺。波利托夫斯基就站在烧得通红的铁匠炉旁边。火光令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正在用一只长柄钳子翻动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阿尔焦姆正在拉着头顶房梁上吊着的风箱。“像我们这样的手艺人绝对是这个村子里的硬通货。这里的活简直多到干不完。再干他一两个星期,我们就能给家里捎点腌肉和面粉了。”老火车司机笑着说,“孩子,农民一向都很尊敬铁匠。只怕我们再干下去,就活成了这里的资本家了。哈哈。布鲁扎克跟我们不一样,他还是愿意当农民,所以他去跟他的叔叔种地去了。当然,这也难怪。阿尔焦姆,咱们两个人没有农具,也没有马驹,只能靠着一把子力气。咱们这可是地地道道的无产阶级。反倒是那个布鲁扎克,脚踩两只船,一只脚踩在列车头上,另一只脚踩在庄稼地里。”他用钳子动了动烧红的铁块,然后十分严肃地说:“孩子,我们的情况很糟糕。如果不能尽快打垮德国人,我们就只能逃到叶卡捷琳诺斯拉夫或是罗斯托夫去。不然德国人非把我们吊死不可。”
阿尔焦姆回答道:“你说得对。”“真想知道家里的人过得怎么样了。我好担心那些土匪又去家里找麻烦。”“是啊,大叔。但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先别想家了。”老火车司机用钳子从炉子里拿出了那块烧成蓝色的铁,迅速把它放在铁砧上。“来吧,孩子。”阿尔焦姆抡起锤子,高高举过头顶,然后砸向铁砧。明亮的火花带着咝咝声喷向四面八方,刹那间照亮了铁匠铺的各个角落。波利托夫斯基随着阿尔焦姆的锤击,翻动着铁块。很快,铁块就像软蜡一样被打平了。铁匠铺的大门敞开着,温暖的夜风吹了进来。
下面是一片黑暗而广阔的湖,周围的松树随着风轻轻摇曳。“怎么这些树好像有了生命?”冬妮娅心里想。她躺在花岗岩岸边的一处低洼的草地上,向上看是一片片摇晃的松林,向下的悬崖底下就是那片湖水。
悬崖的阴影笼罩着湖面,给黑暗的水面增添了一层更加黑暗的区域。这个离车站不远的旧采石场是冬妮娅最喜欢的地方。废弃的矿坑里涌出了泉水,日积月累就在那里形成了三片湖泊。岸边不知什么落入水中的声音引起了冬妮娅的注意。她拨开树枝,循着声音看到了一个晒得黝黑的人正奋力向湖中央游去。冬妮娅看到了那个人黝黑的后背和乌亮的头发。他像海象一样在水中灵巧地前行,时而仰泳,时而蛙泳,有时甚至还会潜下水面一小会儿。游了一阵之后,他翻过身来,明亮的阳光让他眯起眼睛。他伸开手臂,身体微微弯曲,安静地躺在水面上。
冬妮娅放下树枝。“这么看下去实在不太礼貌。”她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读书。她正在聚精会神地读着维克多送的书,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沿着花岗岩向上爬。直到攀爬的人无意间拨动的鹅卵石滚到书上的时候,她才猛然抬起头,看到了眼前的保尔·柯察金。保尔也被吓了一跳,觉得有些尴尬,准备转身离开。“那么,刚刚游泳的人就是他。”冬妮娅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在心里想道。“我惊扰到你了吗?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保尔认出了冬妮娅。
“你并没有打扰到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聊一会儿天。”保尔惊讶地看着冬妮娅:“那么,我们聊什么呢?”冬妮娅笑着说:“你为什么不先坐下呢?比如,可以坐在这里。”说着,冬妮娅指着一块石头。她继续问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保夫卡·柯察金。”“我的名字叫冬妮娅。我们这就算正式认识了吧?”保尔尴尬地扭了扭头上的帽子。
“你叫保夫卡吗?”冬妮娅打破了沉默,“为什么要叫保夫卡?这个名字念着不好听。我觉得还是直接叫你保尔更好。那就这样决定了,保尔。你经常来……”冬妮娅刚想要问他是不是来游泳,但这无异于承认自己刚刚偷看了他,于是她连忙改口说,“你经常来这边散步吗?”“还好,我平时不总来这里,只有下班有时间的时候才会来。”保尔回答道。“那你是在哪里工作吗?”冬妮娅追问道。“我在发电厂上班。我是司炉。”
“可以告诉我,你是在哪里学的打架吗?”冬妮娅突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你问打架做什么?”保尔急忙反问道。“别生气,柯察金。”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冒犯,冬妮娅赶紧道歉,“我只是好奇而已。因为你那一下打得很厉害,只不过有些不留情面。”说完她就大笑起来。“你觉得他很可怜吗?”保尔问道。“一点也不。恰恰相反,苏哈里科活该被打。我看得特别解气。不过,我听说你经常打架。”“谁告诉你的?”保尔警觉起来。“维克多说的。他告诉我说你就喜欢打架斗殴。”
保尔有些不悦:“维克多就是个软蛋。他应该庆幸我那天没连他一起揍了。我听到他当时在说我的坏话,只是怕脏了我的手才没打他。”
“不要骂人,保尔。这样不好。”冬妮娅打断了他。保尔有些生气。他想:“我为什么要和这个傻姑娘说话呢?好像在给我下命令一样,先是嫌弃'保夫卡'不好听,然后又让我'不要骂人'。”“你跟维克多有什么恩怨吗?”冬妮娅又问道。“他就是个没种的娘娘腔。我看见他拳头就发痒。他仗着自己有钱就横行霸道,肆意妄为。他的钱在我眼里一文不值。只要他敢碰我一下,我非要好好修理他一顿。对于这种人,只能用拳头说话。”保尔愤怒地说道。
冬妮娅很后悔提到了维克多的名字。她能看出来眼前这个小伙子和那个娇生惯养的少爷有旧怨。她赶紧转移话题,开始打听保尔的家庭和工作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