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知道母亲不会拒绝自己,于是无耻地利用了母亲对自己的偏爱。他一点都不尊重两个姐姐。母亲从父亲那里连哄带骗地要来了一些,连同达雅赚来的钱全都寄给了乔治。而乔治根本没有通过入学考试,反而和叔叔一起在列宁格勒潇洒。与此同时,他还不忘给家里发电报,恐吓母亲继续给他寄钱。
直到深夜,保尔才见到刚刚下班的达雅。她的母亲匆匆来到走廊迎接她。保尔听到了阿莉比娜低声告诉她家里来了客人。达雅害羞地和这位年轻的客人握了握手,她的脸红到了耳根。保尔握着她年纪轻轻却长满老茧的手,过了好一阵儿才松开。
达雅今年十九岁,虽然不是那种惊为天人的美女,但是她有一双棕色的大眼睛和蒙古姑娘特有的柳叶眉。她的鼻子非常纤细,嘴唇也很丰满,条纹短袖下面的两座山峰微微隆起,任谁都想多看一眼。
姐妹两个人各自有一个小房间。达雅的房间里有一张窄窄的铁床,还有一个摆满了小玩意儿的镜柜,墙上贴着很多的照片和明信片,窗台上摆着一盆深红的天竺葵和浅粉色的小**,一条蓝色的丝带束起了白色的蕾丝窗帘。
“达雅从来不让男人进她的房间,看来今天为你破例了。”萝拉调侃了妹妹一句。
第二天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喝茶。老丘查姆搅动着自己的茶饮,用带有敌意的眼神看向保尔说:“我觉得现在的婚姻法真是在开玩笑。今天结婚,明天离婚,对待婚姻这么儿戏,还美其名曰完全的自由。”
他呛了一下,咳嗽了两声,然后指着萝拉说:“就说她吧,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同意就跟人结婚了,离婚的时候也是谁都没告诉。现在倒好,我又得养她,还得养她的儿子。这都是些什么事?!”萝拉难过地脸红了,强忍住泪水不想让保尔发现。“所以你觉得她还应该跟那个混蛋住在一起吗?”保尔反问道,他的眼神里也透露出一丝愤怒。
“她在结婚之前也不知道那人是个混蛋啊。”阿莉比娜说道。她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怒火,继续说道:“你为什么当着客人说这些东西?你就没有别的话题吗?”老丘查姆转身向她喊道:“还说什么不归你管,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指手画脚了?”
那天晚上,保尔躺在**辗转反侧。他一直在思考丘查姆家的问题。虽说是来这里拜访,但他现在已经不知不觉地参与到这个家庭的矛盾之中。他想知道自己怎样做才能帮助母女三人摆脱这种束缚。但是他自己就有很多问题尚待解决,这让一向果断的保尔不知道从何入手。
很显然,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拆散这个家庭。母女三人必须离开老丘查姆。但这件事并不简单,保尔没有办法在这里进行革命,因为再过几天他就要离开。难道让这一切顺其自然,不去蹚这趟浑水不是更好吗?但是老丘查姆专横的表情让保尔无法入睡。保尔想了几个计划,但似乎都有些不切实际。
第二天是星期天,保尔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发现只有达雅一个人在家,其他人都去串亲去了。保尔来到她的房间,疲惫地坐在椅子上。“你为什么不出去转转呢?”保尔问道。“我哪儿也不想去。”她低声回答。保尔想起来昨天晚上想到的计划,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跟达雅说说。担心其他人随时会回来,保尔说得非常简洁:“听着,达雅。我们是好朋友,我觉得我可以跟你说点真心话。我很快就要走了。我真希望不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你们一家,如果是在一年前,我可以带你们一起离开这里。像你和萝拉这样的年轻人,随便去哪里都能找到工作。老头子固执得很,不能指望他改变自己,你们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这里。但是现在很不凑巧,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带你们离开。我会坚持向组织申请恢复我的工作。医生把我的病情乱写一通,搞得组织上要求我得无限期接受治疗。这方面我得想想办法。另外我也会写信给我的母亲,告诉她这里的情况。我不能看到你们继续在这里受苦。但是,达雅,你必须明白,这将意味着你要离开现在的生活。你想离开吗?你有足够的力量吗?”
达雅抬起头,轻声说:“我想离开,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样的力量。”保尔能够理解她的难处:“不要紧,达雅。只要有这样的信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告诉我,你很留恋你的家人吗?”
这个问题让达雅觉得意外。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说道:“我觉得我的母亲很可怜,父亲欺负她,乔治折磨她。我真的很心疼我的母亲,虽然她总是偏心乔治。”
两个人聊了很久的心事。在其他人回来之前,保尔开玩笑地说道:“老头子到现在还没把你嫁出去,这真是太奇怪了。”
达雅吓了一跳,赶紧说:“不,我永远不会嫁人。萝拉的经历我看在眼里,我宁愿单身一辈子也不会结婚的。”
保尔笑了起来:“所以你就打算单身一辈子了吗?那要是遇到一个年轻的帅小伙呢,你会怎么办?”
“他们的殷勤只会停留在结婚之前,所以我依然不会动心。”保尔把一只手轻轻地放在达雅的肩膀上,然后对她说:“是的,你一个人同样可以过得很幸福,但是并非所有的小伙子都像你想的那样。还好你没有误会我在追求你,否则我也要被你归为那种人了。”说着,他像哥哥一样拍了拍达雅的胳膊。
“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娶我们这种人家的姑娘的。”她轻声说道。
几天后,保尔准备返回哈尔科夫。达雅、萝拉以及阿莉比娜和她的妹妹罗莎都来到车站为保尔送行。阿莉比娜嘱咐保尔不要忘记自己的两个女儿,一定要帮助她们摆脱困境。她们把保尔当成亲人一样道别,达雅甚至还哭了。保尔从车窗里看到萝拉的白手绢和达雅的条纹短袖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回到哈尔科夫之后,保尔没有联系多拉,而是住在朋友彼佳·诺维科夫的家里。他刚安顿好就赶紧去了中央委员会找阿基姆。等其他人都走了的时候,保尔要求阿基姆立马给他分配工作。阿基姆摇了摇头说:“保尔,这不行!你的病情非常严重,医疗委员会和党中央已经决定了。你必须去神经病研究所接受治疗,你现在不能回归工作。”
“不要管他们说了什么!阿基姆,我现在请求你帮助我。让我工作吧,我不想再住院了。他们治不好我的,我需要工作!”阿基姆试图拒绝他的请求:“我们不能违反党中央的决定。保尔,你要明白,这也是为了你好。”面对保尔如此坚决的态度,阿基姆实在没有办法,最终还是答应了他。
第二天,保尔就去了中央委员会书记处机要科上班。他觉得只要能开始工作,身体就一定能恢复过来。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他在办公桌前一连坐了八个小时,没有吃午饭。这是因为保尔在三楼办公,而食堂在对面的一楼,这个距离超出了他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不仅如此,他的手或腿还会突然麻木,有时候整个身体都会不听使唤;而且,他几乎一直都在发烧。有几天早晨他根本没办法从**爬起来,等他缓过来的时候方才意识到,他已经整整迟到了一个小时。终于有一天,他因为迟到受到了通报批评的处分。这正是他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事情——他要掉队了。
阿基姆再次给他安排了一个新工作,但悲剧再次发生了。回到工作岗位一个月后,保尔又没有办法从**爬起来。这时,他想起来巴扎诺娃的临别赠言,于是保尔给她写了一封信。巴扎诺娃在收到信的当天就赶到了。来了以后,她告诉保尔一个好消息:住院并非强制性的。
“我不去。”保尔疲惫地说,“根本没用。我已经咨询过一些权威人士了,留给我的路只剩一条,就是退休,拿抚恤金。但是我绝对不会认命!你不能剥夺我工作的权利。我才二十四岁,我不想现在就成为一个残废!总是从一个医院转到另一个医院,这根本治不好我。你必须给我找点事做,一些适合我的工作。我可以在家里工作,也可以去办公室坐班,只要别是那种可有可无的工作就行。我必须工作起来,这样我才能继续发挥自己的作用,这才是我生活的意义!”
保尔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阿基姆完全能够理解保尔现在的感受。他知道,对于这个为党奉献了自己短暂生命的热血青年来说,远离斗争、被迫退居后方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阿基姆决定竭尽所能地帮助他。
“好的,保尔,你先别急。明天书记处有个会,我会把你的情况跟大家都说一下。我保证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保尔忍受着疼痛站直了身体,用力握住了阿基姆的手。“阿基姆,难道你真的认为我会屈服于生活的压力吗?”保尔把阿基姆的手放到他的胸口,“只要这里还在跳动,就没有任何人可以让我离开我们的党,除了死亡!我的朋友,请你记住这句话。”阿基姆感受着保尔胸口那沉闷而微弱的跳动,重重地点了点头。
阿基姆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这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一位身负重伤却依然坚守的战士的呼喊。他也知道,只有像保尔·柯察金这样的人才能说出这样激动人心的话。
两天后,阿基姆给保尔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家报社可以为他提供工作的机会。但是,他们必须先对保尔进行面试来确定他是否可以胜任文字工作。编辑部的工作人员礼貌地接待了保尔,并指派一名助理编辑对他进行了面试。这位面试官也是一位老党员,她是乌克兰中央监察委员会的主席团成员。
“同志,你的教育水平是何种程度?”她问道。“小学三年级。”“你有在党校上过课吗?”“没有。”“好吧。但这些并不是成为一个好记者的必要条件。阿基姆同志已经告诉了我们你的一些情况。我们可以给你分配一些工作,你在家里就可以完成。根据你的情况,我们也会进行合理的安排。不过这份工作需要拥有一定程度的知识水平,尤其是在文学和语言方面。”
毫无疑问,这并不是保尔擅长的领域。半个小时的面试让保尔意识到自己的知识水平严重不足。他交上去的一篇测试文章也发回给他了,上面用红笔标注了三十几个语法和拼写的错误。
保尔拄着拐杖,慢慢地站起身来。他的右眉毛**了一下,然后说:“是的,我同意你的意见。文字工作不是我擅长的。我以前是个优秀的锅炉工,后来成了一个还不错的电工。我骑马的技术也很不错,我也知道怎么样带动年轻团员的热情。但是在你们这条战线上,我似乎并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士。”说完,他和编辑握了握手就离开了。
在走廊的转弯处,保尔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有个路过的女同志扶住了他:“同志,你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太舒服!”保尔花了几秒钟才缓过来,然后他轻轻地把胳膊往回撤了一下,拄着拐杖继续往前走了。
从那天开始,保尔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现在的他根本没法工作,几乎每天都得躺在**。中央解除了他的工作,并批复了他的抚恤金等事宜。手续都办完了以后,保尔收到了抚恤金和一张残疾证。中央还额外给了他一些钱并发给他一张通行证,方便他的出行。
他收到了玛塔的来信,邀请他去莫斯科看一看。保尔本来也想去莫斯科——他抱着一种渺茫的希望,希望苏联党中央能够帮他找一份适合他的工作,不需要再四处奔跑。不过到了这里还是一样,中央还是建议他接受治疗,并且安排他去这里最好的医院。不过保尔拒绝了。
他在玛塔和她的朋友娜迪亚合租的公寓里住了十九天。大多数时间保尔都是一个人在家,因为她们两个总是早出晚归。不过玛塔家里有很多书,保尔经常靠这些书来消磨时间。晚上的时候会很热闹,因为她们的朋友经常过来拜访。
丘查姆一家也会给保尔来信,邀请他过去。她们的生活越发糟糕,急需保尔的帮助。
一天早上,保尔离开了古夏特尼科夫大街上这个安静的小公寓。火车带着他一路向南,奔向大海,远离秋雨连绵的季节,来到克里米亚南部的温暖海岸。他坐着窗前,看着一根根电线杆从眼前飞过。他的眉头紧锁,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屈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