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装男人身后还站着几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在朱光明面前大气都不敢出。朱光明自己平时布衣布鞋,佛珠不离手,像一个在家居士一样,其实他每餐必是大鱼大肉、名烟名酒,而且他要求手下必须学习外资企业的管理模式,首先从衣着打扮开始模仿,所以金龙公司的员工出去全是黑西装黑皮鞋,简直就是日韩电影里社团组织的做派。
“你们还有什么好办法,让我和新来的什么‘寒江雪’见一面?”朱光明问那几个年轻人。
几个年轻人连头都不敢抬,为首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欲言又止,朱光明指着那几个年轻人骂道:“你们几个都给我滚出去,一群废物!”
三十多岁的男人等手下都出去以后,贴近朱光明的耳朵说:“老总,实在不行的话,还是用对付那个谁的招数对付他吧?直接拿钱去砸他!”朱光明眼睛一亮,点点头道,“好吧,阿成,还是你考虑得周全,你去准备一下。今时不同往日,我还是忍一忍他吧。”
林寒江以前在省城的时候,一直有夜跑的习惯,来到齐江市以后,由于工作繁忙,天气又冷,跑步的事就变成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近见天气开始转暖,偶尔不加班的时候他也会去附近公园跑跑。
这天晚上,林寒江刚跑到齐江公园门口,一辆黑色的大奔就悄无声息地滑行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林寒江正诧异间,一颗油光可鉴的大脑袋从车里钻出来,满脸笑意的朱光明向林寒江拱手道:“哎呀,惊了林副市长,罪过罪过。鄙人朱光明,在林副市长您管理的企业混口饭吃,我向您赔罪了!”
林寒江看着朱光明手腕间“哗哗”作响的佛珠,心想:这尊佛终于沉不住气,主动找上门来了。看着朱光明伸过来的那双肥嘟嘟的手,林寒江沉吟了一下,还是和他轻轻握了一下手,说:“有什么急事,能让朱老板黑灯瞎火地来堵我?”
朱光明一脸愧疚,说:“哎呀,林副市长,您日理万机,我几次去办公室找您汇报工作,您不是开会就是去现场,始终没能见您一面。我就是想找机会向您汇报一下金龙供暖公司的事……”
林寒江马上制止他:“朱老板,金龙公司的事还是请你去局里谈吧,在这里说工作不合适。我今晚来公园就是想跑跑步出出汗,朱老板要是有兴趣,一起跑一会儿?”林寒江故意打量着朱光明快堆到地上的肚子,诚心给他出难题。
朱光明喘了口粗气,抹抹额头上的汗,说:“林副市长说笑了,我这身板别说跑步了,连走路都要拄拐,痛风患者!”他挪过来,贴紧林寒江的耳朵说,“林副市长,听说您还住在大学宿舍里?齐江市亏待您了啊,这事连老哥哥都看不过眼,本来想私下做主给您在齐江买套房子,一则不知道您的喜好,二则担心给您个人申报房产时带来麻烦,所以老哥哥就自作主张,给您带了点现金来。”
朱光明晃晃“哗哗”作响的手,那个叫阿成的西装男人和司机从后备厢里抬出来两个行李箱,放在林寒江面前。那两个行李箱似乎重量不轻,把林寒江看傻了。朱光明又晃晃肥嘟嘟的手,那两个人立刻退得远远的。朱光明关心地对林寒江说:“林副市长,您找个时间在齐江买套房子,把夫人接过来,免得两地分居,这也是老哥哥的一点心意。”
林寒江指着两个箱子问朱光明:“都是钱?不少吧?”
朱光明笑得像佛爷一样,伸出“哗哗”作响的那只手,对林寒江使劲张开五根手指头。“五百万?”林寒江确实有些吃惊。朱光明抹抹额头的油汗,说:“这是老哥哥的一点心意,您别嫌少,以后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
林寒江撸起袖子,过来试着拎那两只箱子,他使出了很大力气也拎不动:“朱老板,你这点小心意,我是拎不动啊!”
朱光明心中冷笑:天底下没有不吃腥的猫,也没有钱砸不倒的官。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我都替您考虑到了,您想放在哪里,我这司机今晚就给您送去,绝对不会有别人知道。”
林寒江哈哈笑道:“朱老板,谢谢你啊,你让我开了眼界,知道500万有多重,也让我知道我没有拿500万的命。”
朱光明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只是讪笑着摸摸脑袋。
“不过朱老板,房子我是不需要的,我住在哪里也不需要朱老板操心。”林寒江话锋一转,对朱光明道,“我还是奉劝你一句话,如果你这500万没有地方扔,还是拿去买点设备吧,降低你那些锅炉的硫化物排放浓度。”
朱光明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林寒江看看手机上的时间,说:“对不起了啊,我得跑步去了,你们愿意跑就一起来啊。”说完就大摇大摆跑进公园,把朱光明晾在夜色里。
林寒江也小瞧了朱光明的韧性,这个家伙还真是一个能屈能伸的人物,公园门口的挫折并没有打消他的念头。第二天,他又抱着厚厚一摞材料来生态环境局堵林寒江。林寒江正和郝仁敬、周成功等人研究“蓝天行动”,朱光明的大油脑袋就在会议室门口似隐似现。林寒江合上文件,一脸苦笑,低声对郝、周二人说:“这家伙还真是难缠,把我的行踪摸得很准啊,看来不把我收买了是不会罢手的。”
“朱老板,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林寒江冲门外大声喊道。郝仁敬和周成功起身想离开,林寒江向他俩摇摇手,示意他俩坐下一起看看朱光明演的哪出戏。
朱光明喘着粗气,把肥大的身躯挤进门来,一脸笑容地说:“哎呀,真是巧了,几位领导都在,我正好向几位领导汇报一下金龙公司的小锅炉整改问题。”说着把一份装帧精美的材料册递给林寒江,又分别给郝仁敬和周成功也递上一份材料。
林寒江打开那份铜版纸印刷的材料,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把册子劈面扔回给朱光明。郝仁敬和周成功都吓了一跳,心想平时儒雅的林寒江怎会这么有失风度。
朱光明条件反射地伸出缠着佛珠的胖手去接,没有接住。册子掉在地上,竟然弹出一张金色的银行卡。
林寒江冷笑道:“朱老板,昨天晚上的500万是重如泰山,今天的银行卡是轻如鸿毛啊。不管是泰山还是鸿毛,我林寒江都承受不起,我劝你还是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吧。”
朱光明一张胖脸变成酱紫色,弯腰很努力地去捡那张卡。郝仁敬和周成功对视一眼,明白了林寒江话里的意思,他二人赶紧把手里的材料塞给朱光明,虽然那里面没有卡,但是也像热山芋一样烫手。
林寒江喊来局办公室主任,话语里带着些怒意:“我们还要开会研究拆除小锅炉的事情,你替我送一下朱老板吧!你们办公室的人也请注意,以后我们开会的时候,不是谁想进来就能进来的!”
被赶出来的朱光明一路喘着粗气,狼狈不堪地钻进他那辆大奔里。
会议室里,周成功激动地对林寒江说:“林副市长,你是一个爷们儿!我服你!”
林寒江有些不懂,问周成功:“此话怎么讲,我拒接贿赂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周成功无限委屈,说:“这个朱光明以前可是我们的太上皇啊!”
原来,这个朱光明以前也经常来,但是那时候他可是如履平地,颐指气使,把原来的局长当马仔一样呼来喝去。他提出的要求,市领导批示,局领导落实,稍有不满意,朱光明就在局长办公室里大声叱骂,原来的局长还得赔着小心解释,生态环境局的工作人员敢怒不敢言。周成功曾经因为拒绝金龙公司提出的要求,被原来的局长批过很多次,他从来没想到朱光明也会有被轰出去的一天。
林寒江叹息一声:“没有天理了,政府官员竟然被这些无良商人呼来喝去,看来污染最重的不是我们的生态环境,而是我们的人心!”
郝仁敬也有些激动,他擦擦眼镜片,说:“我们能把朱光明轰出去,就能把齐江的蓝天抢回来。以前看见朱光明,我是敢怒不敢言,现在有你为我们撑腰,我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