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正摇头不信:“我是相信男女之间是没有纯友谊的,难道你和她就游离这规律之外?”
林寒江很严肃地说:“不管现在还是将来,小雪都是唯一适合我的家人,没有人能代替她。这个话题,以后请老兄和学长都不要再提起了。”
见林寒江如此严肃,耿正咧咧嘴,没再说啥。他本来是想调侃一下林寒江,缓解一下他的悲伤,不想却触及了他仍在淌血的内心伤口,确实有些不合时宜。耿正只能使劲按喇叭催促前面的车,以此掩饰自己的窘态。
车子停在城郊一处山林脚下的院落,院落占地很大,四周围着铁栅栏,院内绿树掩映,中间孤零零矗立着一栋白色的小楼。
林寒江有些惊疑地问:“这是什么地方?你不会又把我拐来乱七八糟的会所,见什么名门望族的美女经理吧?”
耿正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我的副市长大人,我不会害你的,就算我把你拐进深山老林的会所,照你的脾气,你走瘸了腿也能走回去!你想多了,这里不是会所,是一处养老院。”
林寒江更加吃惊,问:“大晚上的,你把我领到养老院来干什么?要给我安排后半辈子落脚的地方?”说实话,林寒江当时心里真的闪过一丝这样的念头,难道是耿正看他孤家寡人可怜,要提前给他预订养老的地方?
耿正抓住他的胳膊,半拉半拽地走进小白楼:“你想得挺美,等我们老得不能走的时候,能有这么一个封闭幽静的地方颐养天年就算是享福了。我现在可能真是年纪变老了,越来越恐惧老年生活,年轻时怎么活着都是很容易的事,年老了怎么迎接死亡才是最难的事。”
一个穿白大褂的护工把二人领到一楼尽头的房间,透过门上的玻璃,林寒江看见王武的老母亲正躺在**不停地抹眼泪。一个中年女护工反复地劝老太太吃饭吃药,老太太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我要找我儿子,我要他喂我吃饭……”
林寒江吃了一惊:“你把老人家送到这里来了?”
原来前几日,照顾老太太的保姆小江辞职回老家了,正赶上林寒江身遭巨变,耿正也没有和林寒江商量,就将老太太送到这处养老院颐养天年。
林寒江说:“这段时间事情太多,我都没时间去看看老人家,多亏有你啊。”
耿正苦笑:“王武一走了之,你又卖给政府了,这种琐碎的事当然得我去做了。”
“这么高级的养老院,老人家送到这里要花不少钱吧?不能让你一个人负担,我和你平分。”
“你这人有时候清高得招人恨,有时候又俗气得招人烦,反正都让人喜欢不起来。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我拉你过来就是让你看看老人家。老太太最近状态不好,医生说是小脑萎缩……”
王武的老母亲来到养老院以后,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起来就要找王武,总说王武还活着,就在她的身边,经常对着空气说话。陪护的护工被老太太说得心里瘆得慌,就经常打电话给耿正,让他来劝劝老人家。
耿正和林寒江走进房间,女护工看见耿正来了,赶紧低声把老太太的情况和他说了几句。老太太眼睛看不见,侧耳使劲听了一会儿,高兴地说:“是耿正啊,你又来看我,王武怎么不来?我想吃他做的炖牛肉,他出差怎么总也不回来啊?”
林寒江赶紧过去握着老太太的手:“阿姨,我是林寒江,我好久没来看你了。”
老人家枯瘦的手在林寒江脸上抚摩了半天,问他:“耿正说你和王武一起去外地工作了,你来了,他人呢?”老人家思儿成病,已经忘记了当初她向二人托付王武后事的情形了。
旁边的耿正冲林寒江眨眨眼睛,林寒江明白他的意思,只好顺着老太太的话说下去。
耿正从护工手里接过汤匙,一边喂老太太吃饭,一边哄着她:“王武又受重用了,被派到海外任职,要很久才能回来。他让我和寒江没事就来看看您,有我俩在不和他一样吗?您看您这不好好吃饭又不按时吃药的,王武回来该埋怨我们了。”
女护工也在旁边帮腔:“老太太真有福气,儿子都当上大官了。您老要按时吃饭按时吃药,才能早点治好病,等着儿子来接您回家。”
两人连哄带劝,总算让老太太吃了几口饭。
护理生病的老人吃饭让耿正和林寒江两人手忙脚乱,尤其耿正一绺灰白的头发贴在额头,显得很是狼狈。好不容易等老太太躺下睡着,两人如蒙大赦,抹着汗水溜到走廊。
两人在走廊里沉默无语,耿正一根烟抽完了一半,才开口问林寒江:“你知道王武妻子的消息吗?”
林寒江叹了口气,说:“他们两口子其实早就办了离婚手续,只是碍于王武的面子和孩子的感受,一直没有公开。王武出事之后,他妻子立刻就奔赴国外和孩子团聚去了。王武也是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才把老母亲托付于我。”
耿正摇摇头,叹息道:“夫妻是世间最难于揣测的组合了,有的夫妻是执子之手死生契阔,有的夫妻是大难临头各自飞。有什么样的人生,取决于你选择了什么样的组合。有时候我在想,人这一辈子其实就是一幕舞台剧,所有人的故事情节都是一样的,大同小异,从产房到婚房到病房最后到停尸房,英雄圣贤皆不能例外。”
林寒江也面露戚容,说:“我和小雪虽然是执子之手,却没有与子偕老的缘分,我辜负了她的期望,终究没有实现她的梦想。”他眼角发红,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有时候夜半读书,真的会有黄粱梦醒的感觉,历史一眼看穿,人生一眼看老。我们站立的地方曾经是先人挥斥方遒的地方,我们做的事情也很难超出先人尝试过的努力。所以惶恐之余,我会告诫自己,不要去奢求立德立功立言,只求尽力做一些不被后人骂的事情,心安就好。”
耿正又点起一根烟,仿佛带着恼恨与焦躁,把烟使劲吸进肺里。林寒江有些诧异地看着老朋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耿正这么吸烟,一定是心中有着难以诉说的痛苦。
耿正仰天吐出一串烟雾,说:“寒江,我今天带你来这里,其实不是想和你商量老太太的后事,而是想拿王武的例子劝劝你。你俩虽然是前后任,却是两个南辕北辙的人,不在一个平行世界里。他贪钱成瘾,最后栽了进去,他的结局是他咎由自取;而你是一个有道德洁癖的人,我不担心你在金钱美色方面犯错误,却担心你孤傲清高,为了自己的理想不惜与全世界为敌,我害怕你也有一天会倒下。一颗正义的鸡蛋,是磕不过这满世界的石头的。”
林寒江双臂环抱,低头苦笑,说:“小雪不在了,我如果倒下了,她的老母亲只怕也要沦落到这般境地,我想到这些自己都感到恐惧。老太太是小雪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拼了命也要照顾好。小雪在时,我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后顾之忧,如今她不在了,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虚浮空中的人,没有了根基和后方,再也没有任性妄为的资本。说实话,我也不想做正义的鸡蛋了。”
耿正把烟头用脚踩灭,语重心长地对林寒江说:“寒江,希望你能记得刚说的话,作为你资格最老的朋友,我最后一次劝你,以后做事不要太固执,不要太任性,不要轻易得罪人。我失去了一个老同学,不想再失去一个。”耿正一改往日的诙谐不羁,郑重其事的样子让林寒江有些接受不了。
林寒江有些愣愣地看着他,问:“你今天带我来看王武的老母亲,其实是想给我现场教学吧?让我明白固执任性的下场?你是不是想多了,我又不是身在枪林弹雨的前线,不需要我抱着炸药包去炸碉堡。骚扰电话、小人坏话、造谣诽谤,我都有心理准备,没什么大不了的。”林寒江摊开双手,向耿正做了一个毫不在乎的表情,其实他心里很感激耿正的劝告,真正关心他的朋友才会如此苦口婆心地给他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