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娜笑道:“再好看的菜也是给人吃的,否则就是厨师的失败。”她亲自动手,把那道独具匠心的菜肴给大家分到盘中。
钱起举杯:“相逢有酒且教斟,高山流水遇知音。今晚,我们兄弟相聚了,你们知音也相遇了,书归正传,今天的酒一是为了祝贺寒江学弟和苏娜总监在齐江相遇,二是我要送给寒江一份环保大礼!”
林寒江放下筷子,他不知道钱起说的环保大礼是什么,有些好奇。
钱起笑道:“前几天,青峰集团拿下了齐江市的污水处理厂标,为了避嫌,那时候我是绝对不敢请寒江学弟吃饭的,请了他也不敢来。为了表达我们青峰集团致力于生态环境事业的诚意,我们一定要高质量建设好污水处理厂。同时,我们的环境公司经过调研考察,发现齐江市还缺少一座综合性垃圾分类处理厂,青峰集团有义务、有能力把这个空白填上,这就是我送给寒江学弟的大礼!”
林寒江一阵激动,站起来双手端杯,说:“感谢学长,不计较我搅黄了你的‘齐江胜景’项目,又如此大度地帮助齐江市环保事业,我心里实在是愧疚难安。千言万语,都在这酒里了!”说完,他和钱起碰一下杯,一饮而尽。
林寒江正为长兴垃圾处理厂的二期垃圾分类工程发愁呢,此时青峰集团雪中送炭,能为政府节省一大笔支出。
钱起大笑道:“一个项目夭折了,但是我青峰集团在齐江市发展的雄心壮志不会夭折,东方不亮西方亮,我相信‘齐江胜景’一定会成为齐江的一道胜景!所以我把苏娜总监请过来了,以后还请寒江学弟多多照顾!”
林寒江心情激动,敬钱起一杯:“学长如果真的投资建设垃圾分类处理厂,我就算喝多了栽进垃圾堆,我也认了!”
苏娜用清水和林寒江碰杯,欲言又止,这个聪明的女人隐约有些明白了钱起重金请她前来的用意。她明白了,林寒江明白吗?
那天晚上,林寒江师兄弟三人都喝多了,钱起和耿正直接栽在别墅里的沙发上酣睡过去。林寒江挣扎着要回齐江大学,苏娜说她也要回市内,可以把林寒江顺路带回去。
在车上,苏娜冷笑道:“其实那两个人酒量都比你好,他们是故意装醉,给我们创造独处的机会。”
林寒江摇下车窗,吹着江风,苦笑着说:“装醉的不止他俩,还有我。”他看着苏娜的侧面,问她,“其实我也想单独问问你,为什么要来齐江?”
这个问题已经是林寒江今天晚上第二次问苏娜了。
苏娜一声冷笑,说:“我要是说贪图青峰集团的高薪,你一定心里骂我庸俗;我要是说我为了你而来,你和我都不会相信。你想听什么回答?”
林寒江有些纳闷:“钱起怎么知道我和你熟悉?”
苏娜说:“我是昨天刚来青峰集团,钱起说要请你吃饭,我说我也认识你,他就让我给你制造点噱头和惊喜。”
林寒江心里猜到了,可能是耿正把林寒江与苏娜是知己的秘密透露给钱起的,但是他不能说出口,那样会伤了苏娜骄傲的心,也会让钱起学长心生芥蒂。苏娜来了,以后的青峰集团就会让林寒江在道义和情感上处于一种纠结的境地。林寒江看着车窗外无言东去的齐江,叹息道:“也许世界真的太小了,或者说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吧。”
林寒江下车时,苏娜问林寒江:“我也有一个一晚上都想问你的问题,你从没听过我弹古筝,怎么会知道是我?”
“我要说我和你心有灵犀,你一定说我不靠谱;我要说我像伯牙子期一样会用音乐交流心意,你一定骂我吹牛!”林寒江模仿苏娜的语调说道。他掏出手机,对着苏娜晃晃,说:“几年前,你把自己弹的古筝《高山流水》录成彩铃,我都听好几年了!”
林寒江大笑着离去,把苏娜气得一个劲儿地按喇叭。两个人的斗智斗口,林寒江罕见地赢了一回。
林寒江今晚喝酒故意装醉,其实是担心自己在钱起和耿正面前失态。他和苏娜的友情,始于欣赏,止于知己。苏娜就是江面上的一只高傲的朱鹮,远处看是一幅水墨丹青,靠近了她就会振翅高飞,林寒江从没想去惊扰这幅画。
齐江钢铁厂的厂区已经有些破败,除了堆满各种钢材,还有一些杂草在厂区里肆无忌惮地蔓延。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厂区里,几个工人骨干来回穿梭着,告诉大家要等原来厂里的工会主席魏森的通知。魏森得到消息说,副市长林寒江今天会带队到钢铁厂、化工产业园调研。提起这个林寒江,很多工人都骂声一片,说他是省里派下来的钦差大臣,来到齐江市一通瞎折腾,先是让全市供暖温度不达标,又让全市的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的绩效工资发不出来,最让人愤怒的是他把青峰集团要给齐江钢铁厂下岗工人盖的安置房也给否决了,工人们对此反应激烈,一直闹着要堵路上访。原来的钢铁厂萧条了好几年,一直半死不活地硬挺着,当时的厂领导还有几分政治敏锐性,尽力做好工人们的安抚解释工作,但是随着青峰集团并购成功,原来的领导层被大换血,中层干部也是十不留一,工人们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成了一盘散沙。后来青峰集团又拿出一个所谓的优选方案,对普通工人按照年龄和知识结构进行筛选和淘汰,被淘汰的工人有300多人,他们除了拿到一笔安置费之外,还得到了低价购买安置房的承诺,李云城的母亲就是其中一位。如今期盼已久的安置房项目被林寒江给否决了,激起了下岗工人们的怒火,他们酝酿已久,要找市领导要个说法。
带头组织大家要说法的是原来的工会主席魏森,他本人因为没有被青峰集团接纳,一直怀恨在心,所以经常鼓动大家向企业和政府要说法。魏森听说副市长林寒江要来钢铁厂,立刻发出通知,准备给林寒江一点颜色瞧瞧。
林寒江在车上还和郝仁敬等人推敲关停污染企业的方案,并不知道钢铁厂已经变成一个包围圈,等着他跳进去呢。
他们一行人刚从面包车上下来,厂区里多年没响过的高音喇叭就发出一阵雄浑的音乐: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这个音乐就是魏森发给大家的信号,听到信号的工人们立刻拥到厂区办公楼面前,把林寒江几人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魏森充分发挥他作为工会干部的特长,已经提前给大家分好工,还进行了彩排预演。有人充当了乐队指挥的角色,带领以李母为首的一群年纪偏大的女工人,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要安置!要就业!要生存!”喊口号的同时还要配上手势,每个人的右手食指齐刷刷地指向林寒江。几十名头戴蓝色安全帽的男工人互相挽着手,在最外围形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防止林寒江等人逃脱。一些年轻的女工人,魏森让她们用手机全程摄录被包围的人的言行,然后发到朋友圈里扩大影响。还有几个人趁乱冲到办公楼楼顶,在那里用高音喇叭播放音乐,并从楼顶垂下一条十几米长的白布条幅:誓死维护工人生存权益!
与钢铁厂工人们分工明确、气势逼人的阵势相比,夜市一条街的商贩们简直就是乌合之众。郝仁敬从来没见过这个阵势,被唬得脸色煞白,他贴近林寒江的耳朵问:“怎么办?是报警还是冲出去?”
林寒江来到齐江以后,经历过几次集体上访,反而比郝仁敬镇定。他对郝仁敬摆摆手,示意少安毋躁,不要激化矛盾。林寒江静静地站在那里,忍受着女工人们的点点戳戳,他心想你们总会有喊累的时候,最后还是要靠谈判来解决问题。
钢铁厂现在的控股方青峰集团安排一个中层经理出来解围,却被魏森等人一通谩骂推搡。不知道谁暗中推了经理一把,将他从台阶凌空推下,摔得满脸淌血,青峰集团的属下立刻报警。现场一片混乱,警车和救护车先后赶来,市内一些媒体记者也闻讯赶来。
魏森的自媒体攻势运用得还是很成功的,不到半个小时,齐江市副市长林寒江被数百名工人围堵在厂区的视频和报道在网上飞速扩散。正在上课的李云城和田小小看到了,市长李子平看到了,在省城开会的市委书记廖宇正看到了,甚至省委陈书记也接到了公安和信访部门的报告,他让人给廖宇正打电话,让他赶紧返回齐江平息此事。
包围圈中心的林寒江神色肃然地站在那里,犹如一名胸有成竹的拳击运动员,平心静气地等待对方首脑人物的出场。而魏森一直等到女工们喊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才摆足了架子出场,他要让青峰集团和齐江市政府领导看看自己的威望和能力,青峰集团不选择自己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魏森披着一件灰色的呢子大衣,有一种前呼后拥、睥睨众人的感觉。他露出满嘴被香烟熏黄的龅牙,带着几分不屑问林寒江:“你就是那个‘独钓寒江雪’啊?”
从魏森站在面前的那一刻起,林寒江就断定对方是一个哗众取宠、喜欢卖弄的人,估计这也是青峰集团拒绝他的主要原因。郝仁敬借此机会把魏森缠访、闹访的种种劣迹介绍给林寒江,说此人不除,钢铁厂分流人员就算拿到补偿也会永无宁日。恰在此时,几辆警车鸣着警笛驶进厂区,魏森有些吃惊地回头观望,林寒江在那一瞬间捕捉到了他眼神里的惊慌,事情闹大了,已经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林寒江顿时了然于胸,这一瞬间,他已经有了对付魏森的办法。他反问魏森:“没错,我是林寒江。你又是谁?”
“问我是谁,说明你孤陋寡闻,从钢铁厂到齐江市,哪有不认识我的?”魏森看着包围圈中的林寒江,有些扬扬自得。
“你知道你的行为涉嫌聚众闹事,扰乱治安,致人受伤,要被公安机关拘留吗?”
“凭什么拘留我,我是为了几百个下岗的兄弟姐妹请命,你们不管我们的死活,还不让我们维护自己的生存权益,天理何在啊?”魏森原地转了一圈,夸张地摊开双手,演戏一般鼓动着周围的工人们,“大家说,天理何在啊?”工人们一片鼓噪响应他。
外围的几辆警车一字排开,金波从车上下来,向旁边的人了解情况。包围圈里的林寒江向金波挥一下手机,示意他去看自己的手机。金波心领神会地打开手机,那上面只写着八个字:“拿下主谋,分而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