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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第2页）

“洛施之，再等等我。”

檐角滴下一滴水珠，“嗒”地一声，碎在青石板上。

顾胤廷转身，走下茶馆的木质楼梯。

陈叔无声地跟上。黑伞收起，水珠沿着伞骨滑落，在身后迤逦出一道湿痕。

街对面的“拾光书屋”里，灯火暖黄。洛施之已结完账，抱着那本书，推开玻璃门，走入尚未完全停歇的细蒙蒙的雨丝里。

她撑开一把素色的伞，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身影很快消失在梧桐掩映的巷口。

顾胤廷坐进车里，深色的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引擎发动。后视镜里，南城的灯火渐次模糊，最终化作一片氤氲的光晕。

而他的眼底，有什么东西彻底沉了下去，又有什么东西，悄然燃起——那是一簇火，冰冷，幽蓝；却足以燎原。

“顾家……这盘棋，该换我来下了！”

一年前，津港。

中秋节，交通如期瘫痪。洛施之的白色标致308S卡在高架桥上，寸步难移。

车窗紧闭，将外界的喧嚣过滤成沉闷的背景音。她安静地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搭着方向盘。那双本该清澈明亮的眼眸里，此刻沉淀着挥之不去的倦意——脑子里又闪进了上个月她去邻市调查丰华化工污染线索的画面——

那不是她第一次去。

但每一次，那片被工业毒牙啃噬过的土地，都让她感到生理性的不适和沉重的窒息。

她蹲在田埂上，指尖捻起一撮色泽暗沉、带着刺鼻氨水味的泥土。初升的太阳悬在丰华化工庞大的厂区背后，给冰冷的塔罐和纵横交错的管道镶上一道冰冷的金边。空气里那股甜腻中混合着腐蚀性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附着在衣物纤维上。在她身后，几只鸟雀无力地掠过被烟尘染成赭红色的天空，竟找不到一棵可供栖息的活树。

“这条灌溉渠，往前推十年，夏天娃娃们还能在里面摸鱼虾。”线人老杨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手指指向不远处一片死气沉沉的洼地。水色暗红，泛着油腻的光，边缘堆积着色彩诡异的泡沫，“现在？连蚂蟥都他妈绝种了。”

洛施之沉默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跳的节奏——一下，又一下，沉甸甸地敲在胸腔里，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固执。

她开始记录GPS坐标、土壤外观和水体颜色。她的调查笔记上已经密密麻麻：

村民访谈录音27份；

疑似污染点标记19处；

自行送检的水样、土壤样本报告（重金属、苯系物、挥发酚超标）5份；

偷拍到的夜间异常排水影像3段……

然而，她同样清楚，这调查已经举步维艰。

关键线人——曾在丰华内部负责污水处理的老技术员，“突发急病”回了老家，电话关机，再也联系补上。

环保部门——最初表示“会重视调查”，后来变成“需要更多时间核实”，最近更是直接成了“根据我们最新监测数据，该区域各项指标符合国家标准”。

总编陈珉材——把她叫进办公室，桌上摊着一份上级主管部门关于“规范媒体报道，维护地方稳定发展大局”的通知，措辞严厉。

“施之，丰华那个选题……先放一放吧。”陈珉材揉着眉，“社里决定，由你牵头成立一个文化专题部，负责与城市文化基金会年度扶持项目的对接，这是社里的年度重点工作。”

从一线深度调查，被调到文化软性选题，意思再明显不过。洛施之据理力争，但陈珉材直接打断：“这是班子研究后的决定。施之，你还年轻，有些事……要懂得审时度势。与文化基金会的项目也很重要，做好了同样是成绩。”

她知道，有远超社里层面的力量干预了。她的调查，触碰到了某些绝不允许被掀开的铁板。

于是，她成了文化专题部的主编。每天会议、采访不断，研讨“老手艺的新生机”，研究“非遗文化的数智传承”，串胡同，走小巷，采访糖人、剪纸、刺绣传人……撰写充满温情与怀旧色彩的报道，策划推进着与城市文化基金会年度项目相关的细节方案——“城市记忆”。

但没人知道，在她公寓书桌最底层的带锁抽屉里，丰华化工的资料每天仍在增加。深夜，她会整理那些无法公开的碎片：老杨发来的、用老人机模糊拍下的新排污口；匿名寄到她旧日租用信箱的、残缺的运输单据；还有她反复聆听、试图找出破绽的那段疑似官员与企业人员对话的嘈杂音频。

那些声音在耳机里沙沙作响，像毒蛇吐信，又像垂死者的喘息。她常常听着听着，会觉得胸口发闷——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像独自在深海中下潜，四周是无声的巨压和冰冷的黑暗。

阻力越大，她骨子里那股执拗越盛。只是这执拗里，如今掺杂了更多孤注一掷的冷意。

……

手机就在这时振动了一下。把她的思绪一整个拽回。她下意识地一瞥——一条新短信的预览，来自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节日快乐】